那樣小,那樣粉粉嫩嫩的一個嬰兒,最終出落成可人的模樣。


    夫人生不出孩子,下人也瞧不上,膽子大到敢挑釁她的權威。


    不過是殺雞儆猴。


    可她對那個小東西動了真心。


    秦瀟算是琬寧的後母,隔層肚皮,便是隔著一顆心,萬一,她長成那個婢女的樣子呢?


    偏偏江琬寧被她養成秦瀟自己理想的模樣。


    “如果我有母親,也生在這樣的家裏,我能活得比她還要囂張。”


    秦瀟的語氣溫柔。


    林之語:“可她為了你的大業,死在馬蹄之下。”


    那樣高傲的一個人,被人踩在腳底,據說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已經不成人樣。


    林之語的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抽走了秦瀟的全部力氣。


    火盆裏的紙錢即將燃盡,秦瀟又添了幾張。


    紙張燃燒的味道,在時間裏蔓延。


    林之語輕皺了一下眉頭。


    懷孕帶來的惡心反胃,再一次席卷了她的感官。


    她深吸一口氣:“可以先把繩子解開嗎?


    我想先去吐一下。”


    林之語的語氣誠懇。


    秦瀟愣愣地看著她。


    “懷孕,是這樣的感覺嗎?”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沒有立即解開林之語手上的繩索,而是把手放在了林之語的小腹處。


    秦瀟的目光柔和下來。


    林之語:“這隻是開始,再到後麵,四肢水腫,瘋狂掉發,然後就是鬼門關。”


    秦瀟低聲道:“不怕嗎?”


    “怕。”林之語覆上她的手。


    今天秦瀟的手沒有綁繃帶,燙傷後略顯粗糙的疤痕,清晰地傳遞到林之語的掌心。


    “我是死過一迴的人,如果可以,誰不想活著?


    但是一想到孩子的父親,我便什麽也不怕了。”


    秦瀟:“其實我有過一個自己的孩子,但是,孩子出生後,是要叫父親,還是叫一聲爺爺?”


    落胎藥,是她自己喝下去,為此,落下了終身不孕的病根。


    她解開綁著林之語的繩索,耐心地等她去後院收拾完後,繼續講著她的故事。


    江老爺死了,江生跟著大軍出去打仗,她一個婦人家,獨自一人經營著初具規模的產業。


    人,是會厭倦的。


    尤其是生活沒有了盼頭之後。


    但偏偏求生是一個人的本能,在這個本能的驅使下,秦瀟挑了一個日子,迴了一趟舊時的家。


    天氣適宜,馬車寬敞,在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戶院前停下。


    婢女扶著秦瀟下車,手上提著價值不菲的禮物。


    秦母迎出來,第一眼,落在禮物上,第一句話,帶著一些苛責的意味。


    “來就來,還做那麽大的排場,怎麽,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你已經發達了?”


    秦母接過禮物,往院子裏走了幾步,發覺秦瀟沒跟上,扭過頭來。


    “不進來坐坐?”


    秦瀟猶豫了片刻,跟了上去。


    屋內坐著一個男人,秦瀟的視線和他對上一瞬,迅速挪開。


    這不是她的父親。


    秦母熱情地介紹:“這是你陳叔。陳成,這是我女兒,現在可威風了哪。


    要不是當年我眼光好,給她說了一門好親事,能有今天的成就?”


    說到這裏,秦母還問秦瀟:“看什麽,難道我說錯了嗎?”


    “母親,我來,是想問問,要是再來一次,你還會用十兩銀子,把我賣給那個人嗎?”


    秦瀟反問一句。


    隨行的婢女都被她遣出去,隻留她一個人在這裏,等一個不可能的迴答。


    可心裏還是有希冀的。


    你看到了嗎,我可以賺無數個十兩,可以讓我,讓全家,都過上最好的生活。


    事到如今,你有沒有一絲絲的悔意?


    有一絲絲的愧疚?


    “你這丫頭,這都多久了,提這個事情幹什麽?”


    秦母看了陳成一眼,麵上有一絲尷尬。


    陳成的視線上下掃了秦瀟一圈:“難怪他們會看上你女兒。”


    他們。


    這說明麵前這兩個人,對江家的事情有所耳聞。


    甚至,對她在江家已經遭遇的事情,和還未遭遇的事情,一清二楚。


    一麵享受著她帶來的恩惠,一麵又以她的經曆為恥辱。


    秦瀟轉身出去。


    秦母:“這就走了?不坐坐?”


    “不了。”


    秦瀟走到門口,腳步一停。


    她親耳聽到裏麵那兩個人說:“這是過上好日子了,嫌棄我呢。”


    “不知感恩,都說了,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我是一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秦瀟深目看了不遠處的馬車,握緊了手裏的匕首,另外走上一條泥濘的小路。


    就是在這條路上,她遇到了自己這輩子都忘不掉的人。


    “公子你看,這地方,怎麽有姑娘一個人來呢?”


    忙著推馬車的小廝往秦瀟的方向一指。


    那個時候,秦瀟以為自己尋到了一處無人地,匕首已經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這個地方山清水秀,她這輩子都沒有選擇,但總有權利決定死後的居所吧?


    走近的吳千山被她嚇了一跳,“姑娘,我們不是什麽壞人,是馬車陷在地裏,才停留在此處。”


    秦瀟終於注意到麵前的主仆二人。


    “我才不管你是什麽人。”


    秦瀟歎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把匕首收進去。


    吳千山視線隨著匕首的消失而鬆下來。


    “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當做歹徒,要自盡以保清白呢。”


    見秦瀟要走,吳千山又一把拉住她,結果被狠瞪一眼,才訕訕收迴了手。


    “我叫吳千山,‘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裏的千山。你聽過這首詩嗎?我反正是不喜歡,太寂寞……欸,姑娘,別走啊,認識一下嘛。”


    秦瀟留給他一個絕決的背影。


    那人沒有再追上來,山風把他抱怨的話送到秦瀟的耳朵裏。


    “我就說這個名字不好,以後是要打光棍的,銅板,她已經是第六個拒絕我的姑娘了。”


    “爺,這不怪夫人老爺,您這副樣子,姑娘不報官就是好的。”


    “什麽樣子?我長得很難看嗎?”


    再遠了,聲音就模糊下來。


    第六個姑娘,還是他主動搭訕的?


    自古才子多風流,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秦瀟繞了一圈,另外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在這裏,才是真真正正的萬徑人蹤滅。


    死了也好!


    秦瀟心一橫,匕首往下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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