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同和袖子一甩:“去祠堂跪著反省!”


    姬偃師大叫:“哪裏有兒子一迴來,就讓他去跪祠堂的?”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姬同和的聲音沉了下去。


    他目光轉向顧離,語氣一下子就和藹了下來。


    “我給你的那本醫書,可研讀完了?”


    顧離拱手道:“迴穀主的話,已經讀完了,徒兒還有一些新的想法。


    譬如這玄果和地芽蘭,雖然都是劇毒之物,可是徒兒自己試過一迴,兩者毒性是可以相抵的。


    隻是不知,該如何才能發揮出它的功用。”


    姬同和讚許地點點頭:“敢於動手實驗,不錯。


    你晚上來我房裏,一起研究研究。”


    顧離連忙謝過,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把頭側到一邊,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咳吧。


    咳不死你。


    姬偃師暗自腹誹。


    “隻是之前試藥的時候不小心出了岔子,養幾天就沒事了。”


    顧離解釋道。


    姬同和微微蹙眉,假意責怪:“身體要緊,好好歇歇,晚上一起用膳,我幫你看看是怎麽迴事。”


    兩人出了院子,似乎完全忘記了這裏還有一個姬偃師。


    他看著顧離和自己父親的背影,無端生出了一個念頭。


    他們才是親父子吧?


    林之語整理好了自己的東西,一推開門,就看見周陽坐在門口發呆。


    “看什麽呢。”林之語坐到她身側。


    “沒什麽,就是發呆而已。”


    周陽收迴了目光。


    “以前我看書看累了,就喜歡在這裏坐著。


    藥穀裏很無聊,除了醫書,就是藥草,可是我卻覺得,這是頂頂有趣的東西。


    明明是有毒的蜈蚣,卻可以入藥,看似大補的玉蓮,量多了就會致死。


    聽上去很難,對不對?”


    林之語看著地上的不知名的花草:“至少比人心好琢磨。”


    周陽露出了進穀以來的第一個笑。


    “你為什麽會想來這裏學醫?”林之語生出了一點好奇。


    在京城,周陽隻是一個頗有經商頭腦的癡心人。


    可在藥穀裏,卻是天賦與刻苦並存的學生。


    周陽道:“奶娘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一向待我極好的慧嬪,因為早產一屍兩命。


    在八歲以前,我好像一直都在和別人告別,生死擺在自己麵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所以我去求了皇後,送我來了這藥穀。”


    周陽頓了頓,悠悠歎了一口氣。


    “迴去之後,我才知道,有些人,不是不能救,而是她必須死。


    既然都是要死的,我和鬼神搶人,又有什麽意義?”


    周陽的頭低了下去。


    讓她們在黑暗中看見那一點希望,卻依舊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的結局。


    徒增痛苦而已。


    “可是你還是答應給那個藥童試試方子,不是嗎?”


    林之語點了點周陽手上的小冊子。


    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筆記,有的頁腳已經發黃發卷,看得出來,之前被人翻閱了很多次。


    周陽低頭一看,不語。


    林之語又道:“就像三妹說的那樣,即使隻有一點點希望,也要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她也想替天下的女子試一試,試試女子究竟是不是不如男!


    “一個小丫頭,口氣倒是老成。”


    兩人皆是被嚇了一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旁邊站了一個白胡子老頭。


    說是老頭,可是他精神十足,手背在身後,腰杆有力地挺著。


    之前林之語見過的老人,兩眼都是渾濁的,可麵前這位,眼睛卻是清亮無比。


    周陽隻是一瞬,就立刻反應了過來:“穀主。”


    林之語被周陽拉著站起。


    這位就是姬偃師的父親?


    姬同和的目光都在周陽的身上。


    幾年不見,周遭的氣質倒是沉穩了許多。


    “這麽久了,你的一身本事倒是沒忘。”


    姬同和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林之語。


    “你朋友?”


    周陽點點頭:“穀主來了,就進去坐坐吧。”


    徒兒已經……許久不曾為您泡過茶了。


    周陽在心裏默默道。


    姬同和道:“三日之後,會有一場考核,要是你能像以前一樣,拔得頭籌,再請我進去坐坐也不遲。”


    周陽難以置信。


    藥穀裏的考核,素來隻有弟子才能參加。


    難不成姬偃師真的說動了穀主,讓自己留下來?


    姬同和看了一眼周陽手上的冊子,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多好的一個苗子啊。


    怎麽就是出生在皇家呢。


    他背著手,離開了小院。


    不遠處,顧離躲在老樹背後,把這段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穀主居然讓周陽參加考試!


    這是不是說明,穀主想讓她迴來?


    多年前的那股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周陽日日和姬偃師在一塊玩,每次輕輕鬆鬆就能得到老師的青睞。


    穀主還特地給她挑了一處獨立的院子,讓她潛心研究學問。


    可是自己挑燈夜讀,卻次次不如他。


    “顧離,你怕什麽。”跟班胡恆宇一拍他的肩膀,“周陽都多久沒碰醫術了,早就不是你的對手啦。”


    胡恆宇也是一個高官的兒子,和顧離是同一年來學習的。


    加上兩個人住得又近,自然而然關係就這樣好起來了。


    顧離哼了一聲,被他這麽一說,心裏鬆快了不少。


    是啊,現在自己是最受穀主賞識的學生,區區三天,周陽能比得過他?


    “迴去吧,把最後的一道題寫完,我晚上還要和穀主一起用飯呢。”


    顧離的語氣盡是得意。


    ……


    到了晚上,姬偃師一瘸一拐地來了周陽的院子,把在院子裏熬藥的林危嚇了一跳。


    姬偃師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別提了,人倒黴的時候,喝水塞牙。


    倒是你,還有你,你們幾個不是沒什麽大毛病,為何人手一碗中藥?”


    趙三妹苦得臉都皺成了一團,艱難喝淨後,實在忍不住,嘔了一聲。


    “周陽的好意,不得不領。”


    “師弟來了啊。”周陽笑眯眯地也遞給他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姬偃師抖抖索索地接過。


    他好久,沒見周陽這樣笑過了。


    難道自己把她的院子當成倉庫,她生氣了?


    這該不會是瀉藥吧?


    姬偃師愣愣地端著碗,腦海裏飛過了無數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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