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原本有些失神,在景曄喉間溢出那句“誰說得清呢”的呢喃時,一種熟悉感撲麵而來。


    她已經不止一次在景曄身上看到蕭圻的影子了。


    然而眼下景曄的話卻將她的疑雲掃去,是啊,蕭圻已經死了三年,墳頭草估計都有丈二高了。


    “是因為是表兄弟嗎?”薑雪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常常覺得,王爺同蕭圻很像。”


    景曄聞言眉心微動,片刻,又是一聲冷笑。


    “孤可比他有腦子。”


    薑雪問道:“王爺既然瞧不上他,為何又如此在意他是否沉冤得雪?”


    “也許因為孤同他一樣,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景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也許因為他實在蠢得可悲,而孤又恰好,比較善良。”


    薑雪無語。


    “王爺的身世我略有耳聞,但蕭圻——他是尊貴的皇孫,安王的嫡長子,怎會與王爺同病相憐?王爺這個理由找得,還不如不找。”


    景曄笑了,他似是在嘲笑蕭圻,又似是嘲笑薑雪。


    “原來長樂公主對自己情郎的身世是一無所知啊,嘖嘖嘖。”


    薑雪袖中手掌驀地收緊,他幾次三番言及的與蕭圻同病相憐,到底蕭圻有什麽可憐之處?


    她緩緩道:“願聞其詳。”


    “公主想必調查過孤——知道孤的身世算是皇室的一樁秘辛吧?”景曄輕笑,道:“然而若是秘辛,又怎會那樣容易讓人打探到呢。相反的,蕭圻,他的身世,才算得上真真正正不為人知的秘辛。”


    “安王妃當年嫁入王府,次月有孕,卻不足月產下一名健康的嬰兒——你覺得,安王會如何想?又會如何對待這個孩子?”


    薑雪驚詫,道:“混淆皇室血脈?這樣大的罪行,他母妃如何敢——”


    “若隻是混淆,蕭圻也不會平白得到世子之位了。”


    “什麽?”薑雪輕聲驚唿,不是混淆?也就是說,蕭圻雖非安王血脈,但還是......皇室血脈?!


    “安王妃待字閨中之時,與東宮太子青梅竹馬,往來甚密。”景曄雲淡風輕地講著,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太子?乾國的前太子,現在小皇帝的祖父——他不是與太子妃感情甚篤,為太子妃難產之事還抑鬱而終?”


    “抑鬱而終?哈哈哈,”景曄笑道,“乾朝皇室的肮髒汙穢真是掩埋得極好。”


    “哪來的什麽感情甚篤,左不過忘卻不了青梅前塵,在太子妃生下先帝後,命穩婆將發妻逼殺罷了。抑鬱而終倒是真的抑鬱而終——隻不過,是在安王妃早逝之後抑鬱而終。”


    薑雪眉頭微微跳動,怪不得此前說景曄扶助登基的那個難兄難弟,也就是前任皇帝蕭陵,自小失怙,還不受前太子待見,原來根源竟在此處。


    “也就是說,蕭圻其實是——”


    “沒錯,也是前太子的血脈,同蕭陵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景曄沉聲道。


    薑雪伸手揉揉額角,頭有些昏脹。


    為什麽這些事情,蕭圻從前,從未對她說過隻字片語?


    她忽而想起小時候,她好幾次看蕭圻獨自發呆,會自以為很貼心地過去問他:“阿圻,你是不是想家了?是不是想念你的父王母妃了?”


    蕭圻隻沉默著不出聲,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那時她總是安慰他道:“沒關係的,以後這裏也是你的家,我的父皇母後還有兩個哥哥都分你一半,叫他們也做你的家人。”


    蕭圻會目光灼灼地問她:“當真?”


    薑雪思及此,不由垂下頭去,掩去眼角淚痕。


    可是蕭圻殺了她的家人,分給他一半的家人。


    “那王爺所說的,蕭圻死於安王之手,是怎麽迴事?”薑雪輕聲問。


    “殿下真的做好準備聽了?”景曄冷笑,試探地看向垂著頭的薑雪。


    她......哭了嗎?為誰而哭?


    為蕭圻嗎......


    薑雪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堅定地點點頭,道:“請王爺指教。”


    “孤遇到蕭圻的時候,他已沒有多少時日了,在清州掙紮,卻不願迴京都。”


    “若是他說的沒錯,長樂公主的皇兄,是死於乾國細作之手吧。”


    景曄仍舊雲淡風輕,薑雪卻驀地抬起頭。


    那名宮人......原是出自她的長樂宮。


    一個小黃門,伶俐卻審慎,家中苦寒,他才被發賣到宮中。


    小薑雪憐他身世苦楚,帶在身邊做事,他的謹慎和妥帖比起曉春都不遑多讓,且不知為何,異常熟悉薑雪喜好,薑雪尤其喜愛得緊。


    薑鈺和薑辰都誇過他辦差利落。


    薑雪十六歲那年,臨近元宵,原本薑辰平日在朝中忙得脫不開身,正逢年節休朝,得了空,便叫了她去習字,她卻突然收到伺候蕭圻的宮人傳話,說蕭圻約她出宮去看燈會。


    她心係蕭圻之約,便遣了那小黃門給薑辰送去她親釀的梅子酒以示歉意。


    誰知她偷偷出宮後在約定的地方等了大半夜,都沒見到蕭圻身影。


    隻等到匆匆駕馬而來的薑鈺。


    薑鈺神色焦急,說大皇兄突然昏迷,一眾太醫都束手無策。


    賀知林的祖父,也就是當時的賀院正,被叫到父皇那裏去問話了。


    薑雪如遭雷劈,分明出宮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


    迴宮路上,她哭花了一張臉,啜泣著跟薑鈺說出了那日所有事情,她說她安排了宮人去送梅子酒,也不知道大皇兄喝到了她親手釀的酒沒有。她說她不知道阿圻為什麽約了她看燈會,卻遲遲不見人影。


    薑鈺愈聽卻臉色愈發沉重,到宮門時,他對薑雪道:“答應皇兄,這些事情,先不要同任何人講,尤其是父皇母後。”


    薑雪懵懂,並不知道為什麽,隻以為皇兄是怕牽連她同阿圻,便點頭答應了。


    迴到宮中,賀院正也在薑辰寢宮,薑鈺寬慰皇帝皇後迴宮休息,又遣退了眾人。


    他讓薑雪將事情同賀院正講了一遍,賀院正道:“可是大皇子的脈象,並不像中毒。”


    中毒?薑雪愣住。


    隨後她發瘋了一般,撲到薑辰的桌上去尋那瓶梅子酒。


    後來,賀院正終於試出了毒,卻道此毒無解。


    隻能慢慢耗盡人的精血性命,直至油盡燈枯。


    薑鈺不知道同賀院正說了什麽,賀院正望著他們兄妹二人,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後來,薑鈺薑雪去到長樂宮中,那個小黃門卻已經自盡了。


    在他宮內,搜出了一封信。


    一封從乾國來的,印著安王信印的,指使他毒殺薑辰的信。


    信中提及,世子會從旁協助。


    薑雪瘋了。


    薑鈺死死攔住,說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薑鈺思量再三,翌日獨自去尋了皇帝,將一切線索和盤托出。


    薑雪不知道為什麽,父皇卻不願深究,甚至沒有處置罪魁禍首蕭圻,反而任由他安住在謙寧所。


    於是,薑辰頭七一過,她便帶著一把匕首,闖進謙寧所,想要一刀殺了蕭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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