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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2]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荀卿者,趙人,名況,嚐與臨武君論兵於趙孝成王之前。王曰:“請問兵要。”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荀卿曰:“不然。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臨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誌也。君之所貴,權謀勢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詐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橈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用十裏之國則將有百裏之聽,用百裏之國則將有千裏之聽,用千裏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人之情,雖桀、蹠,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b>


    <b>  [2]楚國春申君黃歇任用荀卿為蘭陵縣令。荀卿是趙國人,名況,曾經與臨武君在趙國國君孝成王趙丹麵前辯論用兵之道。孝成王說:“請問什麽是用兵的要旨?”臨武君迴答道:“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察敵人的變化動向,比敵人後發兵而先到達,這即是用兵的關鍵方略。”荀況說:“不是這樣。我所聽說的古人用兵的道理是,用兵攻戰的根本,在於統一百姓。弓與箭不協調,就是善射的後羿也不能射中目標;六匹馬不協力一致,即便善禦的造父也無法將馬車趕往遠方;士人與百姓不和親附國君,即是商湯、周武王也不能有必勝的把握。因此,善於使百姓歸附的人,才是善於用兵的人。所以用兵的要領在於使百姓依附。”臨武君說:“並非如此。用兵所重視的是形勢要有利,行動要講究詭詐多變。善用兵的人,行事疾速、隱蔽,沒有人料得到他會從哪裏出動。孫武、吳起採用這種戰術,天下無敵,不見得一定要依靠百姓的歸附啊!”荀況說:“不對。我所說的,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要統治天下的帝王的誌向。您所看重的是權術、謀略、形勢、利害。則仁人用的兵,是不能欺詐的。能夠施用欺騙之術對付的,是那些驕傲輕慢的軍隊、疲憊衰弱的軍隊,以及君與臣、上級與下屬之間不和相互離心離德的軍隊。因此用夏桀的詐術對付夏桀,還有使巧成功或使拙失敗的可能。而用夏桀的騙計去對付堯,就如同拿雞蛋擲石頭,把手指伸進滾水中攪動,如同投身到水火之中,不是被燒焦,便是被淹死。故而仁人的軍隊,上下一條心,三軍同出力;臣子對國君,下屬對上級,猶如兒子侍奉父親,弟弟侍奉哥哥,猶如用手臂保護頭顱、眼睛、胸膛和腹部。這樣的軍隊,用欺詐之術去襲擊它,與先驚動了它而後才去攻擊它,是一迴事。況且,仁人若統治著十裏的國家,他的耳目將布及百裏,若統治著百裏的國家,他的耳目便將布及千裏,若統治著千裏的國家,他的耳目就會遍及天下,這樣,他必將耳聰目明、機警而有戒備,和眾如一。因此仁人的軍隊,集結起來即為一支支百人的部隊,分散開時即成戰陣行列;延長伸展好似莫邪寶劍的長刃,碰上的即被斬斷;短兵精銳仿佛莫邪寶劍的利鋒,遇到的即被瓦解;安營紮寨穩如磐石,頂撞它的,角即遭摧折而退卻。再說那暴虐國家的君主,他所依靠的是什麽呢?隻能是他的百姓。而他的百姓愛我就如同愛他的父母,喜歡我就如同喜歡芬芳的椒蘭;反之,想起他的君主好似畏懼遭受燒灼黥刑,好似麵對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人之常情,即便是夏桀、盜蹠,也不會為他所厭惡的人去殘害他所喜愛的人!這就猶如讓人的子孫去殺害自己的父母,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百姓一定會前來告發君主,那又有什麽詐術可施呢!所以,由仁人治理國家,國家將日益強盛,各諸侯國先來歸順的則得到安定,後來依附的即遭遇危難;相對抗的將被削弱,進行反叛的即遭滅亡。《詩經》所謂‘商湯豎起大旗,誠敬地握著斧鉞,勢如熊熊烈火,誰敢把我阻攔?’正是說的這種情況。”</b>


    <b>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上足則下可用也;上不足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焉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裏;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是其氣力數年而衰,而複利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狹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厄,忸之以慶賞,鰍之以刑罰,使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鬥無由也。使以功賞相長,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之道。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製,桓、文之節製不可以當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幹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製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是漸之也。禮義教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譬之猶以錐刀墮泰山也。故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製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夫是謂之盜兵,君子不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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