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咱們懷王的車駕嗎?裏麵的就是懷王妃吧?”


    街上百姓紛紛側目望向華麗的馬車。


    一身粗布裳的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看著奢華的大馬車從眼前經過。


    她錯愣地望著馬車遠去,久久無法迴神。


    多麽耀眼,又多麽刺眼。


    車內的男人低聲哄著身旁的美婦人,那美婦人盈盈靠在他懷裏,滿臉嬌笑。


    反觀她,這幾年為了吃一口飽飯,早已滿麵風霜,雙手布滿老繭,哪裏還有當年柔嫩嬌豔的樣貌和世家之女的高貴風範。


    她終究是自嚐了苦果。


    小女孩拉拉她的衣袖,輕聲喚一聲:“阿娘?”


    周荻眼中蓄滿淚水,高高揚起頭顱,努力不讓淚水滑落下來。


    一個男人捧著兩個包子匆匆跑過來,將熱乎的包子遞給她:“娘子,我買了兩個包子,你和阿穎趁熱吃。”


    她滿眼厭惡地盯一眼他手裏的素包,無力呢喃一句:“連個菜包都買不起,三人兩個素包,嗬,還是這麽無用。”


    當年她是有多無知又瞎了眼,才會被他迷了心又失了身,拋棄家族,拋棄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義無反顧跟他私奔。


    看看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她帶的銀兩揮霍光後,他連給她一頓飽飯的能耐都沒有,又要等著她賣了刺繡才有下一頓飯食。


    嗬,報應,真真是報應。


    除了一如既往的柔弱無用,他還是這樣隨遇而安。


    一把揮落他手裏的包子,拉起女兒轉身就走。


    包子滾落地上,男人低聲下氣蹲下身子去撿,趕緊把髒掉的地方掐下來塞嘴裏,追上已經拉了女兒遠走的人。


    拐進泥濘的小巷,進入一間簡陋的屋子,周荻反手將那個弱懦無能的男人關在門外。


    “娘子,你先把包子拿進去吧,你與穎兒先吃一口,不然餓壞了。”


    周荻抱著女兒,埋在她肩上徹底失聲痛哭。


    她悔啊!她悔了!


    爹、娘,女兒想迴家,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她沒了那個身份,想迴也迴不去。


    幾經輾轉,幾年的顛沛流離,來到這裏一個月,她這才知道那個男人已經成了這個邊鎮的天,而她,連腳下的爛泥都不如。


    門外的男人捧著兩個包子,呆呆坐在門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門裏壓抑的哭聲宣泄了許久,直到孩子的肚子咕咕叫起來,周荻這才止了哭聲,抹去眼淚,拉開門,門口早不見人影,隻有兩個包子放在門邊。


    她拿進來遞給孩子,讓她填飽肚子,正準備關門進屋子繼續做繡活兒,街頭繡鋪的張娘子小跑過來。


    氣喘籲籲與她說道:“林娘子,你終於迴了,我跟你說,你的那副繡品被貴人看中了,人家要見你,你快跟我走一趟吧。”


    周荻趕緊收拾好情緒,鎖了門牽著女兒跟著張娘子過去。


    裴淵明日就要迴京都,懷王妃心血來潮,邀請眾人一起去她的戲樓吃飯,說是為師兄餞行。


    實際就是她憋悶得太久,想出去放風。


    看她蠢蠢欲動、一臉期待,顧懷舷不忍,又怕她挺著個大肚子出現什麽閃失,隻能親自陪她出去。


    進了樓裏,他們在視野最好最幽靜的二樓雅間落座,某個大肚子躍躍欲試,嚷嚷著要上戲。


    顧懷舷一把拉住還打算下去溜達上手的人,頭疼地提醒她:“我的祖宗,你老老實實待著坐等吃飯行不行?挺著個大肚子你打算幹什麽去?”


    “哦。”某人低頭瞄一眼自己的大肚子,嘿嘿笑兩聲:“忘記這個了。”


    顧懷舷無奈歎氣,真是一眼都不能讓人離了自己的視線,越發跟個孩子似的。


    輕輕拉了人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把果盤放到她跟前,親自伺候著給她剝果皮。


    見她歇了要下去鬧騰的心思,顧懷舷叫來瓊娘,讓她快點上菜。


    瓊娘笑著應下,叫戲班上大戲目,免得這位祖宗按耐不住又要折騰,趕緊找點樂子給她。


    裴淵看他師弟這人夫的行徑,低聲揶揄:“堂堂上陣殺敵豪不眨眼的大帥,也有甘之如飴伺候別人的時候,嘖嘖,少見。”


    顧懷舷毒舌地迴懟他一句:“堂堂最年輕首輔,每晚甘願給夫人洗腳,裴大人也是千古第一人。”


    裴大人哈哈尬笑:“彼此彼此。”


    小聲又問:“怎麽感覺你家王妃自從成親後,整個人像變了個樣兒?這跳脫的性格,比小七也好不到哪裏去。”


    顧懷舷視線一直緊緊追隨在自家小嬌妻身上,瞧她又站起來去扶欄前看戲台上的熱鬧,雲珠和水月以及嬤嬤已經護在她身側,他失笑。


    “這哪裏是變了樣,是以前藏得太好,現在不藏了而已。”


    裴淵捂嘴噗嗤一笑:“又一個扮豬吃老虎裝閨秀的。”


    這倒是讓他想起他家夫人沒成親之前,扮成大家閨秀參加宮宴,被太後的侄女嘲諷,她一個惱怒上台與人家比舞。


    人家是秀舞,她是秀武,出手就掄出一個大鐵錘把那位小姐腳下錘出一個大洞,嚇得那位閨秀花容失色,匆匆見到她就繞道走。


    自此她得了一個悍女的名聲,他當年追著娶她,那群閨秀差點沒跌爆眼。


    這位王妃和她家阿惠一個野路子。


    “阿軒啊.....”


    視線落到他一旁的某人身上,裴大人語重心長地打算關心一二。


    “您可打住,催婚的話就別出口了,別拿姐姐來壓我。”


    文庭軒別過眼,堵死他出口的話。


    他可是為了擺脫兩個女人的催壓才遠走南疆,都到了這裏了,就別來催了。


    裴淵含笑搖頭,算了,男人何苦為難男人,還是聽聽曲兒看看戲,難得逍遙。


    懷王擺了車架來薈曲樓,街邊百姓紛紛駐足,可惜有大批士兵守護,老百姓們隻能遠遠觀望,薈曲樓也清了場子,不許再隨意進出。


    戲樓對麵一家小樓上,一身墨綠相間的女人望著那個俊偉的男人,她不由得抿緊雙唇,甲蔻差點被她摳斷。


    待張娘子把人帶過來,她這才收迴視線,與她請教起鏵朝的繡品來。


    她父王打算把她送去鏵國京都,不管是進獻給皇帝,還是拉攏達官貴胄,她都不可能做自己。


    今年年底上京都朝貢之時,就是她離開之際,她需要盡快了解鏵國女子必學的技藝,刺繡據說就是其中一項。


    她買了幾副繡品,看中了其中一副,打算把繡娘叫來親手教她,這才有了她要見繡娘這一件事。


    聽聞這位異族小姐想學刺繡,周荻心中是不太願意教她的,奈何她出的報酬太誘人,加上現在那人已經把南疆給統一了,所以所謂的敵國隔閡其實也沒那麽多講究。


    她如今這樣的狀況,還談何國仇,有錢能活命,她什麽都願意幹。


    於是耐心地教起了她來。


    許久,對麵戲樓門口再次熙熙攘攘,她從窗戶往下望去,就見那人小心翼翼擁著那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出了薈曲樓,上了那架奢華的大馬車。


    待車馬消失在視野中,秋裏裏怨毒的目光收迴來,卻發現這個繡娘竟然也望著那個人失神。


    她疑問:“林娘子認識懷王?”


    周荻收迴視線,垂下眼眸不答。


    秋裏裏目光一沉,捕捉到一點異樣來,她陰邪一笑,緊緊盯著她說道:“看你這刺繡的技藝和功底,想來以前應該是出身尊貴人家的吧?”


    “你要是認識懷王,我倒是可以幫你引薦一二,現在尋常人是進不了懷王府的,可我是女真族聖女,據說下個月初十是那個王妃的生辰,懷王要給她大辦,屆時各部族首領都會前去道賀......”


    “聖女”周荻上前一把跪下求她:“能否求您帶我入王府,我要見懷王。”


    秋裏裏冷冷一笑,把玩著指甲歎息道:“你和懷王是什麽關係,我總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就帶你入府吧?”


    周荻一咬雙唇,低聲道:“我與懷王,恰巧故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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