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殘陽順著巴掌大點的木窗照進了牢房,昏暗的光線讓人倍感壓抑。


    殘破的泥牆凹凸不平,牆角接地處既潮濕又帶著絲絲惡臭,幾隻蟑螂忙碌的爬來爬去,它們的日子遠比關在這裏的犯人要充實。


    東側牆邊,臉上帶著泥垢的少年郎目光茫然,怔怔的看著腳下肮髒的地麵,貌似傻不愣登,實際上他的腦海中早已翻江倒海。


    少年姓顧名思年,種花家孜孜不倦的考公黨一枚,隻因去考場之前吃了一塊不熟的瓜就拉肚子拉到暈厥,再度醒來時已經身處醃臢不堪的囚牢之中。


    莫名其妙的穿越~


    莫名其妙的人生也從此刻開始拉開了帷幕。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全身,一件布料很是不舒服的灰色麻衣,又髒又破,大腿處還有兩塊明顯的破洞,莫非是這個朝代流行的最新款式?


    略顯瘦弱的身軀下,還有另一股情緒在極力掙紮,那就是宿主的靈魂。


    巧了,宿主和他同名同姓。


    在顧思年發呆的這小半天裏,他隻搞明白了一件事。


    他穿越到了一個異世,這朝代從未在曆史上出現過。


    “小子,你終於醒了。”


    “哎,問你話呢,清醒點!”


    旁邊突然有人踢了踢顧思年蜷曲著的雙腿,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但沒有惡意。


    顧思年目光微偏,說話那人同樣年輕,也就二十左右的模樣,手腕處帶著鐐銬,斜靠起著牆角,臉上帶著一絲放蕩不羈,男子的相貌倒頗為清秀,白皙的手掌與昏暗的牢房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這是哪朝哪代?”


    “咋了,早上摔那一跤給你摔傻了?現在是大涼朝,正隆三年啊!”


    年輕人帶著些許不耐煩的迴答了一句。


    “大涼朝~正隆~”


    顧思年念叨了幾遍,自己熟讀史書,酷愛文學,可以斷定這是一片異世,或者說平行時空?


    順帶著顧思年掃視了一眼四周,牢房中除了他們倆還有兩個犯人,正靠著泥牆發呆,渾身汙穢,瞧不出半分人樣,一人的嘴角還帶著些許青腫,就像挨了幾拳。


    不知這間牢房送走了多少冤魂,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味道,讓顧思年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我怎麽在這?”


    “怎麽在這?廢話,你不是被發配充軍到這琅州的嗎!真糊塗了不成?”


    年輕男子不耐煩的迴了一句:


    “你小子不是真傻了吧?”


    顧思年心頭一緊,發配,充軍?


    不對啊,按照常理,穿越不應該是什麽落魄的皇子、大家族的廢柴少爺嗎、再次也得是跟在太祖身邊的小乞丐吧,然後靠著一隻破碗發家致富。


    自己這一落地就是個賊配軍?


    “哎,小子,問你個事。”


    年輕男子順著牆角挪到了顧思年身邊,壓低聲音道:


    “聽說你是從平陵王府出來的伴讀書童?


    那你肯定見過平陵王吧?


    平陵王不是朝廷棟梁、沙場悍將嗎,怎麽一夜之間就造反了?


    唉,最後落得個滿門被殺,家丁流配的結局,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沒料到啊。”


    這家夥就像是個話癆,一連串的問了一大堆,唾沫橫飛。


    男子話音剛落,顧思年的腦袋就是一陣劇痛,隻覺得天旋地轉。


    體內的另一個靈魂正帶著無盡的怨念和不甘在瘋狂的掙紮,想要衝破束縛。


    滿腦子隻有兩個字在迴蕩:


    冤枉、冤枉~


    “唿~”


    片刻之後,顧思年才從宿主那些記憶碎片中醒過來。


    這宿主哪裏是什麽王府的伴讀書童啊,分明就是那位平陵王藏在府中的私生子,至於為何掩藏身份暫時還不得而知。


    也正因為如此,年輕的顧思年才在滿門盡誅的聖旨下逃過一劫,落了個流徙千裏的結局。比起那些早已身首異處的府中親眷,他的結局算是頂好的了。


    “問你話呢,怎麽愣住了!”年輕男子又戳了戳他:


    “沒睡醒呢還?”


    顧思年雙手一攤:


    “我一個小小書童,能知道啥?”


    “也是。”年輕人有些無趣的靠在牆邊:


    “看你這樣子,估摸著讀書讀傻了,一問三不知。”


    顧思年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幾眼,屋中其他囚犯都是一聲不吭,麵色沮喪,這家夥下了大牢怎麽這麽精神?


    “不知公子如何稱唿?


    我觀公子相貌堂堂、眉清目秀,怎麽看都是良家子啊,怎得也在這牢房中?”


    “哎,你總算是說了句中聽的話。”


    年輕男子一拍大腿,一挽長發,心情頗佳,咧著嘴笑道:


    “在下江玉風,你稱唿我一聲江公子就行。


    至於下獄嗎,嗬嗬,本公子自然是被冤枉的。”


    江玉風的臉皮倒真是厚,開口就讓人叫他公子,不過看他言談舉止,肯定是大戶人家出身,與另外兩名囚犯截然不同。


    “嗤~”


    不等顧思年答話,邊上一位胡子拉渣的囚犯就鄙夷一笑:


    “江大公子,進了這牢房的,十個有九個半說自己是冤枉的。


    端的都是好人啊~”


    “好人”這兩個字被拖長了好些,滿是嘲諷的味道。


    江玉風眉頭一皺,指著那人鼻子罵道:


    “閉上你的臭嘴,本公子我是不是好人不提,像你這種拐賣幼童的貨色,放在外麵我見一次打一次。


    我看你是茅廁裏點燭燈,找死!”


    顧思年無比錯愕,沒想到這位看著文質彬彬的江公子罵起人來如此彪悍。


    那囚犯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被罵了一通就紅了紅臉,愣是沒敢迴罵。


    “砰砰砰!”


    江玉風的大罵聲召來了牢房外的獄卒,兇神惡煞的獄卒惡狠狠的敲了敲牢房們,瞪著眼睛罵道:


    “直娘賊,都給老子閉嘴!”


    “一群賊配軍,抄家充軍的貨,到了這還嚎!


    死到臨頭尚不自知!”


    幾人同時縮了縮脖子,把頭扭到了一邊,不敢答話。


    獄卒剛走,江玉風緊跟著又開腔了:


    “小子,還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顧思年~”


    “唔~名字倒是不錯,有幾分讀書人的樣子。”江玉風輕聲問道:


    “口袋裏有銀子嗎?”


    “額,沒有~”


    顧思年眉頭微皺,難不成這家夥是獄中惡霸,還要收保護費?


    自己穿越而來,身上半個大子也沒,真要收保護費就隻能問他是某信還是某寶了,實在不行就某唄。


    “唉,沒銀子可就麻煩了。”


    江玉風歎了口氣:“看你也沒見過啥世麵,本公子好心告訴你。


    今晚會有差頭挨個提審問話,說白了就是看你有沒有油水,給點銀子孝敬孝敬,啥事沒有,若是荷包鼓鼓以後還能在牢房中照應你一下。


    要是分文也無,那就先打三十殺威棒,再給你腦門上燙金刺字,刺字一旦印上去,這輩子就算毀了。


    而且你這小身板,三十殺威棒就能要你的命,跟你一起來的幾個王府下人,昨天都被打死了,屍體估摸著已經喂狗了。


    再有,萬幸你沒死,等下了死囚犯的牢房,那些憋瘋了的漢子看到你這種小白臉,還不得兩眼放光?


    他們怕是得拿你好好尋一番快活了~”


    江玉風一邊說一邊打量著


    顧思年,詭異的目光讓顧思年頭皮發麻。


    尋快活?


    顧思年頓時某處一緊,臉成了豬肝色。


    要麽落地成盒,要麽被玩弄一番?


    老天爺,玩我呢!


    顧思年突然覺得大腿被戳了戳,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江玉風在私下塞過來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


    銀子?


    顧思年詫異的看了江玉風一眼,萍水相逢,這家夥怎麽會這麽大方?


    一道細弱遊絲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


    “我帶的不多,隻能給你這麽點了,少挨幾棍保條命吧。


    平陵王不是壞人,你更不是,當我做善事了。


    莫做聲~”


    顧思年會意點頭,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


    萍水相逢還能幫自己一把,顧思年對這個江玉風升起了不少好感。


    再有,他的語氣中好像默認這位平陵王是個好人,那滿門被抄說不定真是有天大的冤情。


    隨著江玉風閉嘴,牢房中重歸寂靜,再無半絲聲響。


    太陽一點點落下山頭,牢房中的光線越發昏暗,偶爾還能聽到外麵走廊裏隱隱約約傳來的哀嚎聲。


    估摸著又是哪位倒黴催的囚犯挨了揍。


    正如江玉風所說,幾名囚犯被接二連三的提走了,生死就在這一遭。


    江玉風走的時候倒是全無慌亂,口袋裏的銀子足夠他逃過一劫,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朝著顧思年眨眨眼。


    “唉~刺字啊。


    我可不想剛來就刺字。”


    獨自一人的顧思年歎了口氣,摸了摸腦門,惴惴不安的等待著。


    “砰!”


    “兀那賊配軍,到你了!”


    兩名兇神惡煞的獄卒走了進來,不由分說的就架起顧思年往外走。


    手腳都帶著鐐銬的顧思年就這麽出了牢房,他還看到一具屍體被人拖著往外扔,血淋淋的,一陣反胃。


    這不就是剛剛和自己一間牢房,拐賣幼童的那家夥嗎?


    不過死了就死了吧,顧思年打心底鄙夷這種人,放在現代拐賣人口可是天大的罪。


    兩名獄卒邊走邊聊,渾然當顧思年是個死人,在牢房中這麽多年,犯人口袋裏有沒有銀子,他們一眼就瞧得出。


    “今天小差頭怎麽迴事,下手這麽狠,十棒子就打死了人。”


    “害,你還不知道吧?


    小差頭的老嶽丈前些天過世了,家裏那婆娘哭著鬧著讓差頭去弄一副上的了台麵的挽聯。


    可把差頭愁壞了。”


    “謔,挽聯?


    縣裏那幾位老先生出手可不便宜,字跡好些的沒個十兩八兩打不住。”


    “可不是嗎,那些家夥一開口就是漫天要價,讀書人掙錢真是輕鬆。


    所以這些個配軍算是喝西北風堵了嗓子眼,倒黴透了。”


    “哎,但願差頭別把氣撒到我們頭上就行~”


    聽到這,顧思年的目光亮了亮:


    挽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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