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


    歌謠漸淺,屋內正在寫字帖的李子冀忽然開口,壓下了淒婉的歌聲,讓長夜變得寡淡了許多。


    憐月公主抿了抿嘴,邁步走進了鋪子裏,開始磨墨:“這次打算寫多少?”


    鋪子的字畫總是不夠用的,似乎無論寫多少都不夠用。


    李子冀道:“未來一段時間我都打算留在長安城,所以暫時不用寫太多。”


    他沒有去將話題引到剛剛那首歌謠上,因為情緒這種東西是沒辦法談論的,即便憐月公主早已經做好了翻臉的準備,可畢竟是慶蒼國君和墨影的親人,有著為此而傷感的權力。


    對於李子冀來說,練字就是休息,琴棋書畫劍,每一樣都令他覺得享受。


    憐月公主看著字帖,都是以前寫過的詞句,沒什麽新意,但她卻越看越是入神,直到目光愈發深陷,麵色愈發蒼白。


    燭火閃爍,屋內明暗交替,李子冀開口將其從這種怪異的狀態中喚醒:“繼續看下去你會死的。”


    憐月公主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將目光移開,同時心頭大震:“你在練劍?”


    沒錯,李子冀的確在練劍。


    練劍有很多種方式,李子冀將在浮萍山前觀看萬劍一的感悟銘記於心,隨著筆墨刻畫在文字裏,與其說是在寫字,莫不如說是在練劍。


    他的文字越來越鋒利,越來與高不可攀,就像是目光墜入深淵裏,隻能永無止境的沉淪,任由自己如何用力都無法抽離出來。


    剛剛的憐月就是陷入到了這種境地,若非是李子冀出言喚醒,她一定會死在那張字帖裏。


    “從登上樂遊山開始,我就一直以萬劍一為目標,縱然這些年來一直在迅速地接近著,卻總是觸摸不到,在劍意迴歸本源之初後,我以為自己離得很近,可見過青山劍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離得很遠。”


    很遠?


    憐月滿臉驚詫:“但我從你的字帖上感受到了類似萬劍一的氣息。”


    李子冀道:“有些事就是如此,明明距離越來越近,卻感覺越來越遠,你的感受並沒有錯,無論是我附在字帖上的劍意還是自身心神的領悟無不證明著我對萬劍一的接近,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感到遙遠。”


    “這或許正是最後一步的困難之處,遠還是近,實在難以清晰準確的把握,而最終是否能真正踏足,便要看這一步最後落在哪裏。”


    憐月問道:“你總不會是想在第四境時就踏足萬劍一的境界。”


    李子冀搖了搖頭:“曾經我也想試一試,後來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最起碼,能讓我看的更清楚些。”


    “這些字帖該怎麽賣?”


    李子冀迴答道:“正常價格即可,這些劍意天亮就會散去。”


    憐月嗯了一聲,鋪子裏重新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磨墨的聲音還有紙張劃過。


    ......


    ......


    天快亮了。


    清風雅舍的牆壁和貨架上重新掛滿了字帖,沒有裝裱,一張張白紙懸在那裏,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來迴飄著。


    李子冀還沒有放下筆,但他也沒有練字,就這麽握著筆懸在紙麵上,一動不動的姿勢已經維持了快一個時辰。


    憐月公主在清掃鋪子,目光看向窗外天色朦朦亮起:“要吃包子嗎?”


    她詢問道。


    昨晚的剩菜還有不少,隻是一大早總不想吃些剩的,何況幾人都已經習慣了早上去買早餐鋪子的包子和白粥。


    李子冀嗯了一聲,懸著的筆也終於是在此刻落了下去。


    紙麵安然無恙,甚至沒有墨跡,櫃台發出一聲類似磕碰的輕響,腳下的青磚碎裂一角,地下數百米處的一粒石子被一分為二,李子冀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一些,這才將手中的墨筆放下。


    他的指尖已經滲出了血珠。


    “這是什麽劍?”


    門外,穆小寧拎著食盒走了進來,渙散的眸子閃過一道精芒,開口問道。


    李子冀輕聲道:“還沒取好名字。”


    穆小寧十分理解的點了點頭:“如此不該存於世上的一劍,的確很難想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名字。”


    說著話,他又露出了笑容,十分慶幸:“本還猶豫著今天要不要起得這麽早,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一劍,我還真是幸運。”


    穆小寧一向是懶得起早的,就像他幾乎懶得睜眼一樣,隻是李子冀畢竟是好兄弟,好兄弟迴來了不來看一眼實在說不過去。


    他當然是一直沒有離開三千院的,畢竟長安距離青寧實在有些遠。


    二人對視一眼,就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沒有說太多話,這一眼之中就包含了對於浮萍山一事所有的就經曆。


    “不過話說迴來,今早這麽幸運的人,好像還不止我一個。”


    穆小寧打了個哈欠,將食盒放到櫃台上,然後轉身看向了門外。


    在清風雅舍的門口還站著一個人,身穿儒衫,花白頭發,不苟言笑,似乎也沒有上前說話的打算,就這麽站在門外,視線透過敞開的門戶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李子冀抬頭看著他,知曉這位應該就是儒山那位五境長老書癡了。


    對方會出現在這裏他當然毫不意外,甚至完全可以說對方就是一直在長安城等著他迴來。


    穆小寧感慨道:“有時候還真是搞不懂這些人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什麽樣的人才敢走進長安城,邁入南林巷,在三千院一眾人的眼皮底下找李子冀的麻煩?


    同境修道者還可以理解,但五境大物竟也敢來?


    書癡偏偏就敢。


    因為他認為這麽做是對的,他認為自己應該這麽做,那他就一定會這麽做。


    書癡依然站在那裏,完全沒有半點想要走進來的意思,天才蒙蒙亮,南林巷往來行人不算多,可依舊都對其投去了怪異的目光。


    書癡卻仿佛看不到,也仿佛根本沒有話要和李子冀說,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街對麵,隻是目光一刻不曾移開。


    李子冀卻已經收迴了目光,他低下頭,將食盒打開,取出了熱乎乎的包子和白粥,輕聲道:“有時候搞清楚這些人究竟在想什麽其實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這粥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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