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漫過太陽的海水,仿佛將這燃燒數十億年的巨物熄滅。


    黑幕降臨這個世界。


    阿美琳堡王宮和弗雷德裏克五世的雕像,也被撒上一層漆黑的輕紗。


    這裏被譽為童話王國的丹麥,正式進入夜晚的序章。


    周圍所有一切都暗了下來。


    唯一亮起來的……


    就是黃雀的雙眸中,那湛藍色、碎若琉璃的光芒,似乎又再次燃燒起來。


    她像隻狩獵的貓頭鷹一樣,凝視著童話王國的黑暗森林。


    可是。


    她明明隻是來旅遊的啊。


    她要來狩獵什麽呢?


    ……


    從阿美琳堡王宮離開後,兩人簡單吃了點當地美食,就前往酒店休息住宿。


    他們的行李,早在機場就已經由專門的酒店接機大巴拉走,很是人性化。


    隻是……林弦本來是打算訂哥本哈根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可黃雀卻指了一個城郊的位置,說要訂這個位置的酒店。


    “那裏可有點偏啊。”


    林弦當時解釋道:


    “雖然都是哥本哈根,但那裏就類似於市區縣城,雖然首都的縣城肯定也不會太差,但居住條件和周圍環境什麽的……必然沒有一開始我選的那家好的。”


    但黃雀仍是搖搖頭:


    “就這一塊就好,我本就不喜歡那麽熱鬧的地方,在這一塊選個差不多的酒店就行。”


    見她依舊這麽堅持,林弦也就沒多說什麽。


    黃雀給人的感覺,確實總是一個人,不喜歡熱鬧。這點雖然不假,但是……這和住酒店的位置有很大關係嗎?


    搞不懂。


    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所以林弦就在哥本哈根西部城郊選了一家……隻能說是還算可以的酒店,定了兩間套房。


    不久之後。


    出租車在酒店門前停靠,林弦付了錢,和黃雀一起拉開右側車門下車。


    下車後左右環視一圈。


    發現這裏的建築風格、以及給人的古老感覺,真的就和上世紀歐式電影裏的街道一樣。


    沒有過高的建築,所有的一切都很古樸、充滿歲月痕跡,生活的氣息很濃,有著各種小店鋪,有著一起散步的情侶和大包小包抱著孩子的夫婦。


    “這裏……莫非是那種,老城區?”


    林弦看著四周的建築問道。


    黃雀不可置否搖搖頭: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哥本哈根應該沒有什麽老城區吧,這個城市自從人類進入工業化時代以來,都非常出名,全世界很多重要會議都在這裏召開。”


    “所以……這個城市的起步是比較早的,也趕上了工業革命的浪潮。不像我們龍國的很多城市,當全世界第三次信息革命開始的時候,我們很多地方才剛剛開始城市化,所以才會出現老城區這種飛速發展下不兼容的產物。”


    ……


    確實如此。


    林弦覺得黃雀說的很有道理。


    他在國內也去過很多城市旅遊,不可避免的都有所謂老城區的存在,那裏普遍是因為城市的快速發展需求而被拋棄了。


    道路永遠是擁擠的,所通過之處最寬就是兩車道,甚至很多小路真的隻能用羊腸小道來形容。


    小區是沒有地下停車場的,地麵上的車輛一輛堵著一輛停,每次最裏麵的車輛出車,半個小區的人都要下樓玩一局“華容道”。


    集市菜市場、早餐一條街、早市,似乎都是這些老城區的標配。


    正如黃雀所言。


    城市高速發展的趨勢下,確實沒有餘力也沒有財力將整個舊城區煥然一新,拆遷、安置都是很麻煩很難處理的事情;倒不如直接重新規劃一片新城區作為中心地帶來的方便,還可以進一步帶動周邊經濟,這一招在龍國各個城市都屢試不爽。


    再反觀眼前這一片城郊。


    或許這裏從很多年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陳舊、古樸、充滿人間煙火氣。


    “也算是陰差陽錯,選了個不錯的地方吧。”


    林弦說著,給黃雀推開酒店的大門,兩人走了進去。


    辦理完入住手續後,兩人各自拿著各自的房卡,就坐電梯迴屋子裏休息了。


    酒店不大,一共隻有六層。


    像套房這種麵積比較大、功能比較齊全的房型,也基本都在六樓。


    兩人坐電梯來到六樓,找到房間號碼。


    正好挨著,互為隔壁,一間606、一間608。


    林弦和黃雀刷卡打開各自的房門,林弦看著黃雀:


    “今天也逛了一天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不過今天都是隨便逛的,而且都隻是繞著周邊景點逛了逛。比較著名的那些在市區的博物館、美術館、藝術館、大劇院之類的……明天我們可以在市裏繞一圈。”


    “還有你想去什麽地方看看的話,也可以在網上查一查。”


    黃雀點點頭,有些疲憊的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砰,砰。


    兩聲房門閉合。


    林弦和黃雀就這樣進入一牆之隔的兩間套房,各自開始洗漱,準備休息。


    林弦看了一下床頭的電子時鍾,上麵顯示21:30。


    這是丹麥時間。


    他舉起自己的左手腕,看向自己的智能手表,上麵顯示是淩晨3:30,這是龍國時間,也就是帝都時間。


    兩個地區的時差相距6個小時,龍國要比丹麥早6個小時看到新的太陽、進入新的一天。


    “所以……這個時間點睡覺,也就不會入夢了。”


    林弦打了個哈欠。


    之前拿到天才俱樂部的邀請函後,他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和黃雀在劉楓的實驗室分別後,就專門進入夢境看了看。


    不出意料。


    第四夢境仍舊是毫無變化。


    不過這也符合預期。


    因為自己雖說是拿到了天才俱樂部的邀請函,但距離正式加入天才俱樂部、距離那一覆水難收的錨點形成,還早的很呢。


    那三道考試題,但凡答錯任意一道,天才俱樂部就會把他拒之門外,讓他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收到了邀請函卻沒有通過考試的落榜生。


    這……


    恐怕要被天才俱樂部裏的成員們笑死吧?


    畢竟黃雀說了,其他獲得邀請函的成員可是無一落榜。他們全都通過了三道試題的考試,證明了自己是名副其實真正的天才、敲開了天才俱樂部的大門。


    所以。


    在當前這個時間點,收到天才俱樂部邀請函卻沒有引發第四夢境的時空變動,林弦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更別說,現在還遠遠沒有排除“第四夢境是虛假的、模擬世界、攝影棚”的可能性。


    泰姆銀行、鉿合金保險櫃、楚安晴寫下的秘密小紙條,全都已經到位,就等待自己去驗證了。


    目前的難點就是,神秘老人的存在,卡住了自己前往泰姆銀行的道路,還必須先解決掉神秘老人,才能在第四夢境裏自由活動。


    可關鍵問題是……


    神秘老人到底是誰呢?


    凱文·沃克?賈斯克?還是其它認識或不認識、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人?


    不管怎麽說。


    這位神秘老人說了和凱文·沃克一樣的口頭禪。總之,先找凱文·沃克下手肯定是沒錯的。


    因為林弦和凱文·沃克的仇,可不隻有這一個……他們之間要清算的事項已經擠壓很多了。


    如果消滅掉凱文·沃克,還不足以改變第四夢境,那就要想辦法定位其它的可疑人選了。


    “哎……”


    想到這裏,林弦不禁歎了一口氣。


    在夢裏暢遊這麽多年,真是沒想到,自己也有被卡關的一天。


    保險櫃也開不了、小紙條看不到、也沒辦法驗證千年樁的事情,真是讓人忍不住煩躁。


    曾經林弦剛剛從鏡子裏得到天才俱樂部邀請函時,還想著能直接加入組織、找到凱文·沃克然後將其消滅。


    可現在來看。


    這倆計劃說不定誰前誰後呢,畢竟不殺死凱文·沃克就改變不了第四夢境;


    不改變第四夢境,就無法讓時空鍾上的數字發生變化;


    時空鍾數字不變化,就沒辦法通過時空曲率的數值研究時空坐標;


    不得到時空坐標的具體規律和數值,就沒有辦法通過天才俱樂部的考試。


    這一係列事件。


    可真的是環環相扣,把自己給扣死了。


    林弦又打了一個哈欠。


    今天足足逛了一天,實在是太累了……


    “先睡覺吧,總算能一覺睡到天明了。”


    以往在龍國睡覺,半夜00:42分總要醒一次。


    而現在不需要了。


    “睡吧。”


    ……


    ……


    事實證明,林弦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一個小時後。


    林弦困意十足的在床上睜開雙眼:


    “怎麽這麽吵?哪裏在放音樂?”


    他從床上坐起身,穿上拖鞋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向窗外。


    果然!


    在對麵四層樓房的屋頂上,竟然有一大群人載歌載舞!


    “幹嘛呢這是?民風既淳樸又彪悍。”


    林弦眯起眼睛,看得仔細一點。


    好像……


    看起來像是一場聚會,一個party,不知道在慶祝什麽。


    但應該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派對。


    林弦透過窗戶能看到,參加派對的人年紀都要稍微大一點,基本沒有年輕人,都是臨近中年人的長相。


    具體年齡林弦沒法估測……


    因為外國人無論男女,普遍保質期都短一些,基本過了三十歲就會快速變老,有時候年齡是真的猜不準。


    現在這個時間點,參加派對的人們都已經吃完烤肉,喝完了啤酒,然後大音響放著激烈的舞曲,大唿小叫兩兩成舞。


    他們跳舞的風格很雜,屬於是播放什麽音樂跳什麽舞。


    剛剛結束的那一曲是癲瘋的扭扭舞,現在又來到了激烈的快步。


    林弦作為被東海大學學姐學妹曆練過幾年的半專業舞蹈人士,還真認真看了一會兒,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是——


    這群人完全就是瞎跳,自己太高估他們了。


    他們甚至壓根就不去區分什麽樂曲什麽舞蹈,不管放什麽音樂都是同樣的動作扭來扭去,無非就是快慢頻率問題。


    開心,快樂。


    唯有這兩點,其他並無可取之處。


    不過……


    舞蹈和音樂,最原本的價值,不就是提供開心和快樂嗎?


    “這樣倒也挺好。”


    林弦輕哼一聲:


    “就是太擾民了吧……”


    這大概就是把酒店定在市郊的壞處。這些本地人在這裏生活了數十年、世世代代都在這裏生活,他們才是這裏的老大。


    或許,這場聚會還是當地定期舉辦的某種儀式、固定活動。因此,作為外來者的林弦,也隻能默默接受。


    忽然。


    一牆之隔的隔壁房間,傳來激烈的咳嗽聲!


    “黃雀?”


    林弦從窗邊離開,來到兩個房間共用的那麵牆,貼上去,傾聽隔壁屋子裏的動靜。


    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正當林弦要不要去敲門慰問一下時……


    咳嗽聲停止了。


    等了好久,都沒有再傳來咳嗽聲。


    然後是沙沙沙非常輕細的走路聲,在街道對麵大喇叭的狂轟亂炸中,必須把耳朵緊貼在牆麵上才聽得見。


    很快。


    沙沙沙的腳步聲又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噠噠噠非常響亮的高跟鞋聲。


    “現在?穿高跟鞋?黃雀要出去嗎?”


    林弦又迴頭看了眼床頭的電子鬧鍾。


    時間顯示是22:12。


    這個時間雖然算不上太晚,外邊也很熱鬧。但黃雀畢竟是逛了一天了,肯定很累。


    再加上,她剛剛那麽劇烈的咳嗽,肯定又和之前一樣,因為時空排異,身體收到了反噬和傷害,想必也是在跪在地上虛弱了好久,才終於站了起來。


    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好好休息一下、養養身子吧?怎麽又要出去呢?


    就在林弦疑惑時。


    哢嚓。


    牆壁那邊,傳來客房門打開的聲音,然後輕聲關上,腳步聲遠去。


    林弦又換了一個位置偷聽。


    卻發現,噠噠噠的高跟鞋聲,並沒有經過自己門前去往電梯。


    而是通向走廊另一邊。


    也就是說……


    黃雀沒有打算出去?


    要不然沒有道理不坐電梯啊。


    走廊那一邊……是什麽呢?


    林弦迴憶了一下,好像是樓梯。是緊急情況或者電梯出故障的情況下,供高層人員使用的樓梯。


    想到這裏。


    林弦恍然大悟。


    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電梯是不能通往樓頂的,但樓梯可以。所以,黃雀大概率是想去樓頂一趟。


    但林弦還是很好奇,這大晚上的,好好的不睡覺,半夜跑樓頂幹嘛去?


    果不其然。


    沒過兩分鍾。


    天花板上就傳來聲音很小、卻很熟悉的高跟鞋噠噠聲。


    “還是去看看吧。”


    剛才黃雀咳嗽那麽嚴重,林弦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起身穿上白天的運動服,穿上鞋子,抽下房卡擰開房門,來到走廊上。


    砰。


    輕輕關上房門。


    林弦也逆著電梯方向,朝走廊盡頭樓梯的方向走去。


    來到轉角。


    這裏果然有通向樓頂的兩層階梯,並且通往天台的鐵門還半掩著,隨著夜風的吹動而微微搖擺。


    顯然,黃雀剛才就是從這裏出去的。


    林弦來到鐵門前,將其推開——


    單薄的鐵門很輕、也很順滑,如此輕輕的推開,竟然安靜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順著推開的鐵門來到天台之上。


    畢竟是高緯度地區的初春夜風,其實還是有些涼的。好在他早有準備沒有穿著睡衣出來,現在拉上運動服拉鏈的話,倒也扛得住。


    往前走兩步繞過設備房和樓梯間後,他就看到了穿著整齊的風衣、披散著黑色秀發、抄著兜站在天台邊緣、向著對麵吵鬧派對望去的黃雀。


    此時此刻。


    晚風將黃雀頭發吹起,在風中飛舞,擋住了她所有的五官細節;因為是從背後看過去,寬大的風衣也遮住了她所有的身材細節。


    就是這僅有的身姿和背影……


    讓林弦一時茫然,好像看到了趙英珺。


    果然。


    人的站姿習慣和自身氣質,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他邁著腳步向黃雀走去。


    靠近之後,對方聽見了他的聲音。依舊抄著兜,沒有轉迴身子,隻是將被風吹起的秀發往旁邊一扭,將頭偏過來,微微一笑:


    “林弦,你也睡不著嗎?”


    林弦點點頭,伸手指著街道對麵天台、那群載歌載舞大吼大叫的原居民:


    “他們的音樂實在是太吵了。你……身體沒事吧?”


    黃雀搖搖頭:


    “沒事。”


    她輕聲說著,又把頭扭迴去。


    但即便如此……林弦還是注意到了。


    她眼睛裏的幽藍色光圈,是真的黯淡了很多。


    以往。


    林弦總是在白天時會有這種錯覺,覺得黃雀的藍色雙眸沒有以前亮了。


    但每到晚上,因為周邊的光線都暗了下來,也就顯得黃雀眼睛裏的光亮一如既往。


    可今天不一樣。


    即便是晚上、即便是深夜、即便這六層樓高的天台沒有一盞燈。


    可在這樣黑幕的襯托下。


    黃雀的眼睛的藍光,卻依舊隻顯得似有似無,就像壞掉的、接觸不良的電燈泡。


    林弦不免有些擔心。


    黃雀她的眼睛……還會恢複嗎?


    時至今日,林弦也大致摸清楚了黃雀眼睛亮度的規律。


    每次受到時空排異、或者強製迴避之後,她的眼睛都會黯淡很多、甚至直接熄滅成黑色。


    之後,隻要一段時間的恢複後,總會恢複到和原來大差不差的亮度。


    這個機製很神奇,大致就是這種規律。


    ……


    黃雀沒有再說話。


    隻是專心又認真的,看著對麵天台上跳舞的人群。


    林弦繼續往前走,向她靠近。


    他這才發現,哥本哈根的月光真的好亮呀。沒有對比沒有傷害,是因為緯度比較高、大氣層比較稀薄的原因嗎?


    丹麥在地球上的位置,比龍國最北邊還要往北。


    某些情況下,這裏還可以看到罕見的極光。


    或者說……


    是因為哥本哈根比之東海市,距離月球的距離更近一些?所以月亮看起來也更大一些、更圓一些、更亮一些?


    但這就屬於無稽之談了。


    在38萬公裏的地月距離麵前,這區區幾千公裏的路程,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


    林弦踩著月光,走進黃雀的影子。


    月光灑在她散開的長發上,布上一層白紗、一層浮霜。


    這是林弦第一次看到黃雀頭發散開的樣子。


    不光是她……


    即便是趙英珺,林弦也從未見過她散開頭發的模樣。


    這兩人的發型,平時不是盤著、就是紮著、或是綁著,總是那麽的正式。


    正如現在,明明隻是來樓頂散個步,黃雀卻仍然穿著高跟鞋、穿著品味不錯的內搭,甚至……藍寶石耳墜也如約就位,從未缺席。


    她大概也就隻有睡覺的時候,才會把頭發散下來吧。


    林弦這樣想到。


    其實披散著的樣子也不錯,看起來更加年輕一點,更多了一絲溫柔與親和。


    他繞了一圈,從黃雀背後繞到她的左手邊。


    很好奇。


    她到底在看什麽?


    那群外國人的“野蠻”派對到底有什麽可看的?


    林弦也再度往哪邊看去。


    高處不勝寒,但視野很好,比之剛才在房間裏透過窗戶窺視,現在站在樓頂,可以將對麵整個派對現場一覽入目。


    人數總計大概有五六十號人,這在北歐城郊,已經可是算是非常大規模的聚會了。


    天台靠邊為止,整齊擺放著喝完的啤酒瓶和洋酒瓶,很多很多,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喝了多少。


    男男女女都很開心,很熱鬧,大家看起來都很熟悉的樣子,沒有什麽拘束。


    如果不是什麽大家族聚會,那大概也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聚會,氣氛相當歡樂。


    此時大喇叭音響裏,歌曲的風格又變了,是一首異域風情的舞曲。


    林弦聽不懂,這超出了他的學識範圍。


    在東海大學的通識課裏,隻教過正常、常見的交際舞蹈,並不涉及民族舞。


    這世界很大,有很多個民族,也有很多種民族舞,這種東西是學不盡的。


    林弦這才注意到……


    黃雀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的,正是那些跳舞的人群。


    是稀奇嗎?


    還是想欣賞一些異域風情?


    但這些人的舞蹈也太差勁了吧……完全沒有藝術性和美觀可言。


    況且。


    黃雀並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也大概不是喜歡這種派對、喜歡跳交際舞的人。


    甚至於……


    她喜歡和人交往嗎?


    無論是趙英珺還是黃雀,她們兩人給人的最直觀感覺,就是【孤獨】。


    vv曾經評價過趙英珺:


    “我很難描述那種感覺,可我每次看到趙英珺看你的眼神,都隻能感覺到孤獨。我忽然發現……你有沒有意識到?趙英珺她總是一個人,無論是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甚至休息時也好,她總是一個人。”


    “她是那麽的獨立,又是那麽的自信,是和楚安晴完全不一樣的類型。”


    “她看似很富有,卻也是一無所有。原本我一直都以為楚安晴才是一個小女孩、一個需要嗬護的小女孩;可我現在不這樣想了,我覺得趙英珺才是真正的一個小女孩……即便她今年已經25歲了,光鮮亮麗、英氣逼人,卻依舊孤獨的像是一個孩子。”


    ……


    同樣的話語,楚安晴也描述過黃雀:


    “你沒有發現嗎?黃雀姐姐永遠都是一個人,她……她就像是一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風一樣,別管吹到哪裏,都沒有歸宿感、不屬於任何地方。”


    “她的手機從未響過,無論是電話鈴聲、還是微信鈴聲、都從未響過……她好像真的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社交,也沒有人聊天。”


    “她在我們麵前,總是表現的非常可靠非常厲害,什麽事情都能搞定。但是這些事情,都改變不了她的孤獨呀。她就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無依無靠,甚至連個能說話、能聊天的朋友都沒有。”


    ……


    林弦低下頭,看著熱鬧又喜慶的人群。


    黃雀有時候,也會羨慕這些嗎?


    羨慕這些人有著家庭、有著朋友、有著熱鬧、有著快樂。


    羨慕他們可以參加派對、可以放肆大喊大叫、可以扭在一起不顧形象的跳舞。


    就在這時。


    激烈的異域舞曲戛然而止,對麵天台上熱舞的人群還沒來得及停下,又是一首舒緩的音樂響起。


    這個音樂……


    林弦不禁豎起耳朵。


    沒有聽錯。


    這是漫威係列電影裏,《米國隊長》電影的插曲,《it''sbeenalonglongtime》,翻譯過來,就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這似乎是黃雀每次和自己見麵時,都會說出的一句話語。


    每一次,都是好久不見。


    在《米國隊長》這部超級英雄電影中,米國隊長和一位女特工佩吉·卡特相識相戀,但卻因為陰差陽錯,兩人並沒有在舞會上把那首布魯斯舞跳完。


    隨後,戰爭爆發。


    米國隊長被冰凍在海底70多年,等他蘇醒之時,世界已經來到高速發展的21世紀。


    他還是那個硬朗的小夥子,時間不曾在他的身上流動。


    但佩吉·卡特不一樣。


    九十多歲的佩吉·卡特,早已經變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滄桑老太太。


    時光就是如此的殘酷。


    不曾迴頭,不曾減速。


    錯過那一次舞蹈的機會,超級英雄米國隊長和傳奇女特工佩吉·卡特……他們永遠都跳不完那一首布魯斯舞曲。


    正如他們70年之後,滄海桑田的見麵,逝去的時光與70年的沉痛思念,最終也隻能化作一句輕飄飄的……


    “好久不見。”


    ……


    林弦轉過身子。


    麵對黃雀。


    他抬起右手,右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請的姿勢:


    “要跳支舞嗎?”


    黃雀一臉驚訝轉過頭。


    眨眨眼睛。


    不可思議看著林弦,莫名笑了出來:


    “伱是在邀請我嗎?似乎這種邀請不太正式。”


    林弦微微一笑,有所會意。


    他後撤一步,半躬著身子,抬起在東海大學通識課上、對無數學姐學妹發起跳舞邀請的紳士手勢,熟練又優雅:


    “女士,可以邀請你跳支舞嗎?”


    黃雀仿佛被逗笑一般,撇過頭,看著天空,看著月色。


    但最終……


    她把頭轉了迴來,眼神變得柔軟。


    伸出右手。


    指尖點在林弦手掌上:


    “這樣才像話。”


    街道對麵,大喇叭的音樂仿佛變得溫柔,變得不再擾民,像是安眠曲一樣令人心曠神怡。


    布魯斯舞曲的節奏非常緩慢,屬於慢四步舞的一種。


    這裏沒有輝煌的殿堂,隻有吵鬧老城區天台的月光。


    這裏沒有典雅的禮服,隻有穿著運動服的林弦與披著風衣的黃雀。


    這裏沒有精妙絕倫的舞步,隻有兩人都跳的不是很熟練的布魯斯慢步。


    但無妨。


    林弦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在樓下房間裏的感悟是正確的。


    舞蹈和音樂。


    本該如此。


    這是最純粹的藝術。


    沒有國界之分、沒有階級高低、沒有貴賤之別。


    純粹的藝術,帶來的,唯有純粹。


    林弦牽著黃雀的手,在月光下旋轉,天空飄過的雲朵為他們伴舞;在這簡陋又不失潔白的屋頂之上,仿佛遺憾與孤獨隨著旋轉融合在一起,跨越了時空的界限,握手言和。


    沒有掌聲、


    沒有喝彩、


    沒有觀眾、


    甚至連伴奏音樂都是借別人的。


    但是……


    看得出來,黃雀很開心,她的笑容比以往都要輕盈不少:


    “我真沒想到,你會主動邀請別人跳舞。”


    “這也是第一次。”林弦鬆開黃雀的右手,讓她點著高跟鞋在音樂中旋轉,又再度拉住她的右手,拉迴來:


    “我不太擅長這些。”


    “所以……”


    黃雀眨眨眼睛,瞳孔裏的藍色光亮緩緩恢複:


    “以前的你,都是被女士邀請舞蹈的?這可不夠紳士,永遠不要讓女士主動邀請你跳舞。”


    “所以我這不是主動了?”林弦前踏著腳步,笑了笑:


    “隻是在這種地方跳舞,是不是很糟糕?”


    哼。


    黃雀頗有深意的輕笑一聲,收迴前點的舞步,又將手掌放在林弦手心,完成一個半圓滑步:


    “我看過一句話,說是再尷尬丟人的事情,隻要有人願意陪著你一起尷尬,那就不會覺得尷尬。”


    “同樣,再糟糕的事情,隻要有人願意陪你一起糟糕,那就不是真正的糟糕。”


    “你還是那麽的謎語人。”林弦輕聲說道:


    “不過你舞跳的真不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跳這首曲目……怎麽說呢,這首舞曲並不是傳統舞曲,還是比較新的,才出來沒幾年,但你踩點卻很準。”


    “因為我看過那部電影。”


    黃雀微笑看著林弦:


    “《米國隊長》不是嗎?即便我對這種超級英雄電影並不感興趣,但我還是堅持把好幾部續集看完了。”


    林弦有些意外:


    “既然不喜歡,幹嘛還要看?何必折磨自己。”


    “話不能這樣講,林弦。”


    黃雀在收尾的餘弦中完成最後的旋轉,舞步站定,拉著林弦的手停在原地。


    最後收尾的音樂聲上揚,隨即戛然而止。


    一曲落定。


    黃雀也結束最後的姿勢,收迴手指,站直身子,一步之遙看著林弦


    “你盡管不喜歡哥本哈根,但你不還是來了?”


    她低頭笑了笑,又後退一步。


    然後整理一下身上的大衣,將被風吹亂的頭發全都撩至腦後,重新注視著林弦:


    “謝謝你陪我跳舞,我很高興。”


    “時候不早了,我們迴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好多地方要逛呢。”


    說罷,她再度踩起高跟鞋,邁著輕盈的步伐,朝天台樓梯間走去。


    進入樓梯間鐵門時。


    她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林弦:


    “晚安,林弦……做個好夢。”


    ……


    第二天。


    一切如故。


    林弦和黃雀兩人在哥本哈根市區裏逛了很多地方,博物館、藝術館,還運氣很不錯遇到國家歌劇院在大劇院演出,欣賞了一下這種不明覺厲的藝術。


    晚上,兩人在當地評價不錯的一家餐廳吃飯。


    出乎意料,味道很不錯。


    至少林弦吃著比昨天的飯菜好吃不少。


    隻是……


    黃雀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僅飯沒吃幾口。


    還去了好幾次洗手間。


    眼神也經常飄忽不定看著窗外,愣神。


    “怎麽了你這是?”


    林弦放下刀叉詢問道。


    黃雀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從窗外收迴:


    “我還有個景點,想去看一看。”


    “行啊。”


    林弦隨口說道:


    “現在嗎?”


    黃雀點點頭。


    林弦也沒當迴事,拿起餐巾紙擦擦嘴:


    “那我們就打車去吧,門口就有出租車,話說……你想去的景點是哪?”


    哥本哈根雖然是個大城市,但也沒有那麽大。林弦本以為他們這兩天已經把知名的景點都逛完了,難道還有漏網之魚?


    “【小美人魚像】。”


    黃雀說道:


    “就是昨天我們看過的那個,海濱步行大道海邊的那個小美人魚像。”


    林弦有些意外:


    “對啊……昨天不是已經去過了嗎?還要再看一遍嗎?”


    “是的。”


    黃雀笑了笑:


    “之前在安徒生墓園,我也給你說過吧?我很喜歡《海的女兒》這一則童話,所以……再去看看那隻小美人魚吧。”


    “雖然昨天確實是看過了,但是難得來一次哥本哈根,要是一張照片都不留下,是不是有些遺憾了?”


    她抬起頭,幽藍色的雙瞳明亮如初,看著對麵的林弦:


    “到小美人魚像那裏,你幫我拍張照片吧。”


    “至少算是一個留念,代表……我曾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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