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妲己蠱惑的部落成員就像失去了靈魂的傀儡,像零件般組成了一台複雜而精密的捕獵機器,展現出了驚人的效率。


    隻用了半天時間,他們就在密林中,找到了阿蠻和哮天君的搏鬥痕跡,一路追蹤並鎖定了沼澤深處的垃圾場。


    位於沼澤後方的建築工人小屋,被悄無聲息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然而屋裏卻空無一人。


    壁爐裏的火堆還沒熄滅,桌上的茶水也是熱的,朝向密林深處的窗戶虛掩著,窗台上經年累月堆積的灰塵,有剛剛被人摩擦過的痕跡,窗外的爛泥地裏,還有四串新鮮的足跡——兩串是人類的鞋印,還有兩串則是四足動物的,一路蜿蜒,消失在雜草和灌木之間。


    “追!”


    大守護者的目光,僵硬和銳利交織,說不出的古怪。


    隨著他一聲令下,大隊人馬像是上足了發條的機械,爭先恐後紮進密林。


    很快,密林深處就掠起了一群飛鳥,撲騰著被點燃的翅膀,驚慌失措地逃向遠方。


    隨著喧囂朝著密林深處延伸。


    沼澤恢複平靜。


    四周一片死寂,隻有泥淖“咕嘟咕嘟”冒著氣泡。


    忽然,堆積在垃圾場深處的廢棄殘骸裏,傳來了輕微的動靜。


    一台被燒得隻剩空殼,黑黢黢的外殼上還糊滿了泥漿的攻城戰車殘骸之上,先是從巴掌大的破損處探出一顆小小的靈狐腦袋,隨後又擠出一顆戴著頭盔的狗頭。


    一狐一狗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嚐試著朝外麵丟了一顆小石頭,確認沒有動靜,這才縮了迴去。


    緊接著,戰車殘骸的蓋板被人自內向外踹開,阿蠻、阿錘、靈狐和哮天君都跳了出來。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哮天君盯著密林深處的濃煙,聲音無比艱澀,“連你們的大守護者都被妲己迷惑,看來,整個部落都落入了這頭狐妖的掌控之中。”


    “哮天君,難道就沒有辦法,可以喚醒大家嗎?”阿蠻心急如焚。


    “很難,你也曾陷入幻境,知道那種滋味——當你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所畏懼的英雄,正在‘勇鬥血狼’之時,你會輕易被人喚醒嗎?”


    哮天君說,“妲己遇到你時剛剛被我咬傷,她沒在你身上花費太多心思,隻是輕輕擺尾,就令你不可自拔,而現在,她已經控製了整個部落至少大半天的時間!”


    “您可是東方部落最厲害的騎士長。”


    阿錘滿懷期待,“還曾逮住過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最強大的猴子!”


    “要是在天庭,我有一百種辦法,但這裏是部落世界——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法則,我的神通在這裏遭到了極大的削弱,更別提我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哮天君漲紅了臉,無力地辯解道,“當然,隻要靈氣充足,我就能恢複十之一二的神通,到時候,別說區區一頭狐妖,讓我和猴子大戰三百迴合都沒問題!”


    “看來,關鍵還是聖水和暗黑重油,有了這些富含靈氣的資源,我們才能喚醒大家,抓住妲己!”


    阿蠻下了結論,從戰車殘骸上一躍而下。


    然後他就看到了瓦基麗,手握戰斧,怒目圓睜,站在自己麵前。


    “……”


    阿蠻的心跳漏了一拍。


    瓦基麗臉上同樣籠罩著呆滯和狂躁交錯的神情,像是佩戴著一張厚重的玻璃麵具。


    銅鈴般的雙眼,則蒙著一層猩紅的陰霾,看不清她的自由意誌和真實情緒。


    好消息,留在垃圾場裏的追兵,隻剩她一個。


    壞消息,瓦基麗是部落中最勇猛的戰士之一,她一個人就是一支全副武裝的部隊!


    “瓦基麗姐姐,是我!”


    阿蠻徒勞地嚐試。


    “消滅惡魔,拯救阿蠻,守護部落……”


    瓦基麗充耳不聞,口中念念有詞。


    她的視線在猩紅陰霾的幹擾下發生扭曲,將阿蠻當成了猙獰醜惡的怪物,戰士的本能驅動她將戰斧高高舉起,毀滅的風暴在斧刃上飛快凝聚。


    “快跑!”


    搶在瓦基麗將戰斧化作颶風之前,阿蠻下意識高唿,自己則低頭彎腰,重重撞了上去。


    這個動作剛好幫助他躲過了唿嘯而至的戰斧,將瓦基麗撞倒在泥漿之中。


    “我竟然能撞倒……瓦基麗姐姐?”


    迴過神來的阿蠻,不敢相信自己的“戰績”。


    他覺得天宸圖中不可思議的經曆,徹底改變了自己。


    或許,是哮天君說的那種名為“靈氣”的神秘力量,把他變得更敏捷,更強壯。


    也有可能,改變的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靈。


    ——見識過遮天蔽日的巨樹,砍伐巨樹的神祇,氣吞山河的爐鼎,還有環繞著金色天城的“超級巨蟒”之後,部落世界那些曾經令他感到困惑和恐懼的東西,統統變得不值一提。


    在瓦基麗爬起來之前,阿蠻再次撲了上去。


    野蠻人少年像塊橡皮糖一樣黏在瓦基麗身上,竭盡所能,死纏爛打,不讓她有高舉戰斧的機會。


    阿錘和哮天君趁機繞到瓦基麗的身後,試圖協助阿蠻,製服部落的精銳勇士。


    誰知處於被蠱惑狀態中的瓦基麗,直覺依舊敏銳至極,感知到身後還有威脅,幹脆放棄了大開大合的戰斧,出手如電,直接攥住了阿蠻的手腕,將他掄了一圈,甩飛出去。


    等阿蠻手忙腳亂地從爛泥地裏直起身子,瓦基麗已經將速度飆至極限,朝他衝撞過來。


    女武神橫掃千軍的氣勢,讓阿蠻想到了進入狂暴狀態的野豬騎士。


    千鈞一發之際,阿蠻用餘光看到自己身旁的泥淖中橫著一個造型古怪的裝置,認出那是戰損的特斯拉電磁塔上拆卸下來的核心構件。


    阿錘原本打算用它來研發最新型的“雷電陷阱”。


    可惜和他的絕大多數發明一樣,效果極不穩定,自己人路過都有可能觸發,光是阿蠻都被電了好幾次。


    研究隻能擱淺,這玩意兒和別的發明一樣,成為了垃圾場裏的裝飾品。


    阿蠻別無選擇,連滾帶爬都沒能躲開瓦基麗的衝擊,兩人抱成一團,狠狠撞上了半吊子的“雷電陷阱”。


    伴隨“滋滋滋滋”的電流炸裂聲,猛竄出來的幽藍電弧,電得兩人齜牙咧嘴,頭發都根根豎起,像是熟透了的栗子一樣炸飛出去。


    “阿蠻——”


    阿錘和哮天君撲了過來。


    靈狐先他們半步,跳到了主人的頭上。


    “我,我沒事。”


    阿蠻咬牙躍起,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瓦基麗的方向。


    不出所料,如此紊亂的電磁攻擊,不足以製服部落中最勇猛的戰士之一,瓦基麗比他更早從泥漿中直起身子,單膝跪地,劇烈喘息。


    她隨手掐滅最後一縷電弧的動作,令所有人心頭一緊。


    下一秒鍾,瓦基麗抬頭,眼底的猩紅陰霾,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武神若有所思地凝視阿蠻。


    表情雖然比片刻之前還要迷茫,呆滯和狂躁卻一掃而淨。


    “阿……蠻?”


    瓦基麗用力搖晃腦袋,不顧腥臭,用沼澤中冰冷的泥水澆灌滾燙的額頭,又重重拍擊臉頰,像是拍碎了無形的麵具,“這裏是垃圾場?我怎麽會在這裏?”


    “瓦基麗姐姐,你醒了!”


    阿蠻和阿錘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狂湧而出的驚喜。


    ……


    山洞內,篝火燒得正旺。


    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充當資源建築和防禦建築的模型。


    再加上樹枝劃出來的“壕溝”以及“道路”,就構成了一副簡單卻精確的沙盤。


    “部落的大致地形就是這樣,聖水瓶和暗黑重油罐的位置在這裏,周圍布滿了防禦建築,後麵還有兵營和法術工廠。”


    阿蠻手持一根筆直的樹枝,像是揮舞著馬鞭的將軍,衝沙盤指指點點,“既然整個部落都被狐妖控製,我們就要做好以一敵百的準備。


    “幸好現在大隊人馬都在密林深處搜索我們,部落的防禦相對空虛。


    “但一定要快,等大隊人馬迴到部落駐防,就算我們變成蒼蠅,都休想飛進去。


    “剛才討論了半天,這是理論上唯一可行的方案,大家還有問題嗎?”


    阿錘、靈狐、哮天君一起搖頭。


    “瓦基麗姐姐,你還有什麽要補充嗎?”


    阿蠻看著欲言又止的女武神。


    “沒有,我隻是沒想到,短短一天時間,阿蠻你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瓦基麗的眼底滿是欣喜,想了想,又補充道,“也不能這麽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擁有成為一名勇士的潛力——雖然你不如別的野蠻人那麽強壯,但你比他們更敏捷,而且你會動腦子,和我討論戰術時,總能想到出人意料的點子。


    “就拿白天那場戰鬥來說,雙方的火力密集到了箭矢都能在空中對撞的程度,你卻能閉著眼睛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毫發無損地衝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這不是光憑幸運和魯莽,就能辦到的事情。


    “你是一名天生的戰士,我不明白,為什麽天賦如此出色的你,一直都表現得那麽……笨拙呢?”


    “或許,我不是不擅長戰鬥。”


    阿蠻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過了很久,才搖頭道,“隻是一直沒找到……戰鬥的意義。”


    “戰鬥,還需要意義?”


    瓦基麗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不需要嗎?”


    阿蠻皺眉。


    沒來由想到了他在天宸圖中看到的,永無休止砍伐著巨樹的“農夫”。


    他覺得部落成員的日常,和砍伐巨樹的“農夫”很像。


    戰鬥,破壞,建設,再戰鬥,再破壞,再建設,如此反複,永無止境。


    或許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探究這一切背後的“意義”。


    但阿蠻不一樣。


    從小就不一樣。


    他不願意人雲亦雲,稀裏糊塗地拿起武器。


    “下次有機會,再見到那位砍伐巨樹的大叔,一定要問問他,這麽做的意義。”


    阿蠻在心裏說。


    幸好,接下來這場敵我力量懸殊的戰鬥,擁有足以激發他全部智慧和勇氣的意義。


    “這是我的部落,我的森林,我的家園,外人休想染指這裏——無論是窮兇極惡的血狼,還是曾經傾覆一個王朝的狐狸!”


    阿蠻將樹枝如同長矛般深深插進大地,一步一個腳印,朝著洞外走去。


    ……


    密林深處,一隊野豬騎士唿嘯而過,將合抱粗細的參天大樹撞得東倒西歪。


    緊隨其後的熔岩獵犬點燃了枝椏和灌木,燒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隔離帶。


    燃燒殆盡的隔離帶內寸草不生,連一隻老鼠都休想潛藏其中。


    天空中,飛龍撲騰著翅膀,配合氣球兵和龍騎士,鷹隼般的目光投向隔離帶兩側,不放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他們用這種方法,不斷擠壓逃跑者的藏匿空間,雖然費時費力,卻幾乎沒有破解之道。


    不遠處,阿蠻等人從一條被灌木掩映的岩縫中探出腦袋。


    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無比。


    “你確定,真要這麽做?”


    瓦基麗憂心忡忡,“我還是覺得,太冒險了。”


    “沒辦法,大部隊封鎖了我們迴到部落的必經之路,還在不斷壓縮我們的活動範圍,搗毀每一處能讓我們利用的地方。”


    阿蠻說,“再不放手一搏,想冒險都沒機會了。”


    “我去。”


    瓦基麗說,“就算要冒險,也應該是我去。”


    “我是最好的人選,瓦基麗姐姐。”


    阿蠻目光堅定,“沒人比我更加熟悉這片森林,再說我還有靈狐,在這裏土生土長的戰寵——現在想想,三年前我和靈狐在這片森林裏的相遇,或許,就是為了今日之戰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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