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弋放完這句狠話後,即墨容伽一夜未歸。


    少弋翻身,盯著對麵空蕩整齊的床榻。


    月光透不進狹小昏暗的下等房,少弋縮在黑影中,他唿吸聲漸重,心裏剛生出的念頭立刻被他掐滅。


    找什麽找?


    一個奴隸是死是活與他何幹!


    十二年了,那白虎不就從沒找過他和娘親嗎?


    說來,娘親可能還不知道吧。


    他體內的白虎獸丹,是認主的。


    少弋又想起了在長街上看到那雙銀眼睛的一刻,血液澎湃,直衝心肺,是一種本能的臣服。


    所以少弋明白,銀眼奴隸就是他素未謀麵的爹爹。


    娘親感情淡,總藏著真心。少弋從不怨她,他是娘親的兒子,但他沒資格去強求娘親一定要如何做。


    娘親愛他一分,他就在心裏當作十分。


    從小到大,少弋一直在冥冥之中期待著什麽。以前他不懂,直到“爹爹”這個叫法在他心口燙了一瞬,他才知道,他想要的是如尋常孩子那般擁有的完滿。


    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娘親。


    白虎已有家室…嗬!已有家室!


    誰都別想讓娘親傷心。


    少弋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直到眼睛乏澀,他吐出一口氣,將被子往上拉了一截,最後狠狠地瞪向另一頭的床榻。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熹微的日光剛從門邊溜進一個縫隙,房內又立馬陷入了昏暗。


    少弋平穩唿吸,閉上眼裝睡。


    腳步停在少弋床前,而後他聽見一聲低笑,那獸帶來的夜間涼氣在輕柔的笑意裏化開,微冷,像房內透不進來的月光撫上了他的臉。


    接著白虎的指尖掠過他的紅發,“少弋……對不起。”


    待對麵床榻安靜下去,少弋猛的睜開眼,久久無法入睡。


    第二日綺夢閣,與上次同一雅間。


    黑熊族族長褚以堯坐在四方桌的一邊,點頭,“……嗯,我同意幫你們。”


    鬆知言懷疑的目光在青黛和褚以堯身上轉來轉去,“褚族長…你……”


    褚以堯拿出文書,不經意掃了站在青黛側後方的白發奴隸一眼,“自從即墨陵恆暫代蒼嘯少主之職,他無度實行暴政,企圖屠殺其他弱小族類。”


    “我南部多個小族分支無端被滅,就算沒有壽元草一事,我此番來到東部,也是要對付即墨陵恆的。”


    “如今加上你們,對我而言是錦上添花。至於奪取壽元草,可以順手而為。”


    聽他毫不避諱地提起對付蒼嘯如今掌權者之事,並且瞧來是謀劃已久。鬆知言背後的大尾巴夾在屁股下麵,愁得不停抓臉,“我等一介平民,哪裏敢摻和進這麽大的事!”


    原本以為是偷個寶物的事,居然演化成了造反。


    鬆知言愁啊。


    他這小身板,隨便來一隻白虎都可以把他拍成肉泥!


    褚以堯擰眉,憶起那些族類的慘狀,他唿吸急促,清秀的臉上蒙上陰影,極難過,“月小姐呢?”


    青黛翻著褚以堯帶來的文書。


    在文書裏,她看見了死傷無數的兔子族、雀兒族……等等的慘烈結局。


    兔子…當初她在荒野流浪時,曾有幾隻蠢兔子一味地給她塞野菜。


    她當然不吃。一齜牙,那群蠢兔子就方寸大亂,有的傻愣愣縮在原地,有的飛快蹬起腿跑的亂七八糟。


    她眼睜睜看兩隻兔子在她麵前相撞,然後暈厥。她不免發出一聲嗤笑。


    這卻是赤狐餓了十幾天以來,發出的第一聲笑。


    最後,她揪走了幾隻兔子短小尾巴上的的毛,用來嘲笑她們的爛好心。


    如今她們身上的白毛,是否已經染血。


    “月小姐?”褚以堯有些著急,他望著即墨容伽,“你……”


    即墨容伽眉宇間如山川靜默,他依舊冷靜,輕輕搖頭。


    褚以堯就閉了嘴,低歎一聲,“…無事。此舉確實太過危險,月小姐放心,若我等成功,我會將壽元草給你。”


    “我需要你的爛好心?”


    女聲極緩,她舉著文書,那摁在封麵的長指,鋒利、豔紅。


    青黛展現了她獸化的能力。


    在這場牌桌,她拿出了自己的誠意,坐上了一同對弈的位置。


    青黛說,“我加入你的計劃。”


    鬆知言不停舔唇,顯然在糾結,“阿月,為了少弋你連命都不要了?那小子知道,一定感動地要哭!”


    “誰說我為了他?”青黛將文書擲迴褚以堯手中,她的指尖滑過下巴,“我為我自己。”


    即墨容伽不自覺上前一步,比起混在鬢發裏的幾縷晃眼的紅色,此刻,他好像隻能看見青黛神采煥發的眼。


    青黛一合掌,長甲又變迴柔軟的模樣,亦是不在乎的態度,“隻是因為我想這麽做。”


    “叮——任務達成進度30%”


    鬆知言一咬牙,奪過褚以堯手裏的文書,一字一行掃過去。


    想到少弋,想到狐狸,他那一巴掌就會被白虎拍成肉泥的身體,好像正在一點點拚湊起來,變成了一塊並無用處,但色厲內荏的泥團。


    鬆知言看向即墨容伽,“白虎兄弟,你也是白虎族的,你對上他們,有幾分勝算?”


    他壓在屁股底下的尾巴終於舍得放出來,壯膽似的搖晃,“不是為了我嗷!一句話,你能不能護好我們家狐狸!”


    青黛撐著下巴,仰頭看即墨容伽。


    這個角度,能看到白虎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脖子,斑駁傷口下留了一抹緊實的輪廓,延入衣襟裏。


    她皺了一下臉,覺得還是自己保護自己更可靠。


    即墨容伽再走近半步,過長的發尾罩在青黛額前不過片刻,很懂分寸地移開了。


    他沒有任何表情,但青黛總疑心他在笑。


    因為即墨容伽的說話聲像蘊藏著未盡的情感,沙沙拂耳,“能。”


    青黛哼了聲。


    鬆知言忙道,“好!那就好!我也加入你們!”


    就這樣,一赤狐一白虎,一黑熊一鬆鼠,達成了暫時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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