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輕緩的心跳聲逐漸有力,迴響在識海。


    青黛撫上心口,發愣之際,她看著自己麵前那一張血汗交織的臉。


    過去數年光陰皆無聲沉在他黑色眼瞳,此刻麵上卻多了些飛揚的神采,既是釋然,也有渴望。


    青黛眼睫顫動,難掩心疼。


    她朝汙血淩亂的男人招手,“過來。”


    似是受了傷,魔尊綏走的有些慢,但他竭力把每一步都邁得很穩。


    等正兒八經走到青黛麵前,魔尊綏臉上笑意緊巴巴地斂去,反而笑不出來。


    默了許久,他終於抬起指尖戳青黛側臉,大逆不道地留了個不大不小的血印子。


    如一捧碎雪上落了片豔而不妖的紅梅,青黛眨眼,但沒有躲。


    魔尊綏緩緩放下手,盯她,“這是罰你扔下我一迴。”


    青黛雖不知前因後果,也任他發作,“我可沒想過丟下天璿。倒是你,想和這魔頭同歸於盡?”


    魔尊綏別扭縮手。


    他的確想過。


    因為他所在的那個現實,是師尊作為世間修為巔峰以身獻祭的死局。


    可這裏不一樣。太華門派早早做好了準備,五位宗主全都活著,師尊在,他也在。


    是啊。不一樣了。


    魔尊綏直直看她,青筋隱現,“師尊…我、我是說……阿蕪,你可願給我一個做你道侶的機會?”


    “假若我不願呢?”青黛似笑非笑。


    魔尊綏眼睛赤紅,他卻在笑,“那我便永遠做天璿宗的弟子。隻求……師尊別不要我。”


    青黛說,“你都如此說了,我們怎麽像往日那般做師徒?”


    魔尊難以喘息,他艱澀道,“對不住…是我的錯。是我太貪心。師尊……”


    “傻子。”


    一隻手抹過他臉上未幹的血跡,故意作亂地迤開紅暈,“阿綏呀,師尊不許你做了嗎?”


    她說,“我…拒絕你了麽?”


    像千年前一個最尋常的午後,透過天璿竹林的光影落在書冊上,師尊聲線潺潺,“小阿綏,若你再一副苦兮兮的喪樣,我就把你丟出去了。”


    魔尊綏握上了青黛手腕。


    千年前,師尊沒有把他丟出去。


    而如今,師尊也沒有拒絕他。


    “叮——任務達成進度90%”


    “嗬嗬。”


    地下那顆頭顱眼見已經長出了半個身體,宴豐的眼神從魔尊綏出現就從沒離開過他的臉。


    宴豐癲狂大笑,“魔紋……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尚在世間,你又是哪裏來的魔界之主?”


    魔尊綏兩指按上眉心。


    這魔紋正是魔界之主的象征。曆任魔尊繼任之時,都會在無寂宮的秘淵裏得到魔紋所帶來的強大無比的力量。


    宴豐活了上萬年,哪裏看不出來,他眯眼,“你,不是這裏的人。”


    “嗬嗬。我說,哪裏冒出來兩位大乘期的老鼠。原來你們正道也會逆天而行啊。”


    他對著魔尊綏說,“哦…不對,你分明是個徹頭徹尾的魔物。怎麽逃到正道老鼠窩裏去了?”


    “阿綏。別聽他的話。”


    青黛見狀,明白絕不能讓宴豐有機會找到反擊的缺口,她迅速傳音給天璿宗的弟子,讓他們於各處打開玄鎖縛仙陣,“用我教的陣法,先把他封住。”


    現世隻有青黛一人會此陣法,她隻得以身獻祭。如今她把陣法教給了天璿宗所有弟子,於五行之位開陣,大大加強陣法效力,也無需獻身。


    魔尊綏心中默念口訣,點頭。


    眉心魔紋處灼灼發燙,他心中惴惴,莫名恐慌,但麵上不顯,隻加速把修為傳入陣法。


    宴豐看他表情,眉梢高高挑起,鬆散骨架碰撞,發出刺耳敲擊聲,“沒尊卑的渣滓,魔界之主的位置,你是怎麽搶到的?”


    他哼哼發笑,“沒人教過你魔界的規矩嗎?”


    自然沒人教。


    在魔界所有人都想踩死他。為了不被他們踩死,魔尊綏隻能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不殺正道平民,亦不修習邪修功法,是魔界人人唾棄的異類。


    他走到魔界之主的位置,不過是圖個無人打擾的清淨。


    啊。


    怎麽能忘記。


    那群魔界之人看他坐上無寂宮主位、種上魔紋時不甘又興奮的臉。


    魔尊綏的表情漸漸淡下去。


    所以,這魔紋是能掌控他生死的東西麽?


    紅光枷鎖把人束得越來越緊,宴豐艱難出聲,“想不到,我就算死,也能拉上一個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說什麽?”青黛停下動作。


    “別停。”


    這迴,是魔尊綏讓她繼續,“捏碎他元神。不要留情。”


    紅光大作的陣法裏,魔尊綏雙眼和唇邊溢出鮮血,他默不作聲側過身子,往裏狠狠加了幾道枷鎖。


    宴豐卻不如他願,自己撕裂唇齒,用元神傳音入他們兩人耳中,“嘖。魔紋由無寂宮百萬年魔氣凝成,就是為了控製曆任魔君中像你這樣的渣滓叛徒!”


    無法阻止的聲音字字清晰。


    “果真沒人教你麽?它叫幽冥交纏印啊!”


    宴豐五官撕開,唯一能轉動的眼珠處處得意,“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青黛強行掰過魔尊綏,才發覺他早已麵色慘白,七竅流血。


    “赫連綏!”青黛見他動作決絕,“先封住它,我們再想辦法!並非隻有死路一條!先停下!”


    “阿蕪。”魔尊綏擦去唇邊的血,整張臉卻越淌越多,血糊糊的,看不清表情,“他必須死的。我要為天璿報仇。他們不能白死。”


    “天璿還在!我也還在!”青黛捧住他的臉,往他體內輸再多靈力也不奏效,“你看看,你再好好看看。”


    魔尊綏搖頭。


    他的視線在青黛臉上停留許久,似乎想親吻她告別,卻怕自己的血會留在青黛夢魘。


    他垂下腦袋,指尖在幹淨的衣角蹭蹭,僵硬地貼上青黛的唇。


    輕輕一觸,阿綏笑得滿足又純粹。


    陣法落下最後一道,黑衣魔尊收迴了手,“上次在合墟幻境,便聽聞浮生夢會助嗔癡愛欲過重的人實現夙願。”


    “我曾以為阿綏最大心願,是能與師尊相許白首。可重來一遭,我才發覺,我隻想要師尊活著,天璿宗的所有人活著而已。”


    “師尊…”魔尊綏喚她,“我的阿蕪,我沒有遺憾了。”


    紅光漸盛,亮得刺眼。


    幽冥交纏印的作用下,兩人同感共生。宴豐在痛苦地咒罵、嘶吼、哀嚎,而魔尊綏隻平靜地笑著。


    “阿綏!”青黛神色痛楚,她緊緊地抓著魔尊,洶湧的識海翻騰,一浪撲過一浪,有一刻,奇異地風平浪靜,直到毫無波瀾。


    浮生夢……浮生夢……


    “師尊!”遠處跑來一個白衣道袍的少年,如魔尊初入浮生夢那天一般焦急語氣,“你們沒事吧!”


    青黛扭頭,冷靜而清晰地傳音入耳,“阿綏,立刻毀了浮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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