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青黛的是個穿淺黃碎花洋裝的小個子女孩兒,她臉上化了當下時興妝容,脖子邊係了條薑黃色波點絲巾,端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神態。


    年輕女孩捧著手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歉意一笑,“哦,我嘴頭刻薄了些,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近況呢。”


    她彎起眼睛時,眼皮上粉粉的一團顏色像暈開的桃花,十分討巧,“到底是自家姐妹呀!”


    這女孩正是小青黛幾歲的寧家三小姐,寧知榆。


    青黛毫無感情地揚起嘴角,好似完全不在意寧家妹妹的“心直口快”。


    若真信了寧知榆是個乖的,那被整得怎麽慘都不為過。


    要處處找茬挑事的是她,認錯道歉最快的也是她,唯獨留下不依不饒的寧青黛被全家上下所不喜,說寧青黛心眼小、親情淡薄、又發了瘋病等等,總之說什麽的都有。


    見寧青黛沒甚反應,竟然還朝著她笑的那麽瘮人,寧知榆朝外頭草草瞧了一眼,沒見到預想中的傻子丈夫,她扭迴頭,“二姐,你從前可不願出門,怎麽嫁人了就……”


    她揶揄道,“看來二姐與那傻子婚後過得不錯。盡管你先生是個傻的……哎呀,也是,婚姻可不就是冷暖自知!”


    視線落到青黛手中糕點,寧知榆掩唇,小心問青黛,“二姐,這可是蘭華齋,我與大姐尚且忍著嘴饞,一月才敢來嚐兩三次。”


    “在寧家時,你經常惹父親生氣,他便總不給你零花錢。如今你先生又是個失了掌家大權的傻子,怎花錢還大手大腳的?”


    寧知榆作勢要打開挎包,“怎麽不曉得找家裏人幫忙?你們過活本就辛苦,你先生的傻病怕是要花去許多錢,二姐可別為了這一兩口糕點強撐麵子。”


    此話一出,蘭華齋富貴的太太和小姐一齊向這邊看。


    淺黃洋裝的小姐話裏話外繞不開“寧家”、“二姐”、“傻子”,大家迅速反應過來站在廳中央的女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寧青黛。


    麵色冷淡的女人垂眼,似乎在木然挨訓。


    一時,有的裝作沒看到,有的麵露不忍,有的則嘲諷道,“說得不錯!丈夫癡傻又失勢,不好好在家照看著,竟然貪嘴跑出來浪費錢!”


    “可憐呐,讓寧家自家人都不喜的,品行能好到哪裏去?少帥竟娶了這樣一個自私的女人。”


    “聽說她還是個瘋癲的?我們離遠些吧!”


    寧知榆捏著手中銀票,暗笑。


    以她二姐個性,必是要大鬧蘭華齋。屆時雁城上流社會的名流貴族都要把寧青黛當做笑話了。


    卻不知那本該發瘋的寧青黛平靜轉迴身,對店中售貨員附耳說了什麽,那售貨員點頭,繞出櫃台,走向寧知榆。


    售貨員遞過一頁紙,“寧三小姐,這是全場顧客在蘭華齋的花銷。”


    寧知榆忙把銀票塞迴挎包,警惕,“給我看做什麽?”


    售貨員清嗓,驟然加大音量,“寧二小姐說您方才說的都對。”


    “不管您是逃課,還是學業結課門門不合格,您父親不僅照常給你零花錢,還會加倍給呢!寧二小姐確是落魄了,但您闊綽又大方,她確是該找你幫忙的。所以……麻煩結算一下。”


    寧知榆咬牙低罵了聲窮鬼,看向青黛。


    “三妹不是問我近況麽?你瞧見了,我近況便是如此。”青黛麵無表情,美人如雪蓮花遠隔雲端,語氣模仿得到位,“到底是自家姐妹呀!”


    寧知榆掃了一圈蘭華齋的客流,它不愧為雁城當下最流行的糕點鋪,零零總總看來有幾十人。


    她看到賬單最後的數字,暗自吸了口氣,揚起笑臉,“二姐,你既然手頭沒錢,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為全場買單了吧。”


    寧知榆對售貨員道,“你瞧,我結了二姐的賬便是,為何要……”


    售貨員一板一眼大聲複述青黛的話,“沒有為什麽。因為寧二小姐她想這麽做了。”


    本來還在肉疼地挑糕點的小姐太太們:“……”感謝上天的饋贈。


    怎麽沒有人告訴她們寧青黛的瘋是這樣的瘋啊?


    多瘋點,愛看。


    不對,說什麽瘋不瘋的?這明明是她們的親親哈尼。


    “三妹,有勞了。”青黛隨之道謝。


    寧知榆掛不住笑,“憑什麽?!寧青黛你瘋了不成!我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


    看著周遭人的視線,從來都是眾星捧月的小姐怎受得了別人對她的輕視?


    寧知榆忍氣吞聲地把剩下的話咽迴去,快步走到青黛麵前,小聲,“二姐!我……我手頭暫時沒有那麽多錢。你可不可以……跟售貨員說……”


    “不可以。”青黛遙遙朝售貨員道,“再記一塊綠豆糕。”


    “什麽?我在和你說……唔!”


    青黛一掌捂上寧知榆的嘴,不讓她有機會吐出嘴裏的東西,青黛湊到她耳邊,“我勸你不要和我大吵大鬧。”


    寧知榆嘴裏塞滿香甜的軟糕,隻能嗚嗚呀呀的發聲。


    青黛指尖收緊,“我可以向大家道歉,說是我說錯了話,這事兒就過去了。可你呢,會留下一輩子的汙名哦。”


    寧知榆腮幫酸痛,不甘瞪她。


    汙名?


    是說她寧知榆小氣摳搜,還是說她大庭廣眾欺負自家姐姐……


    不對!


    寧知榆臉色變了。


    這兩句話……她說過一模一樣的。


    甚至一個字都不差。


    在寧家,她刻意引寧青黛發瘋的時候。


    今時今日,兩人境況對調,她竟比寧青黛更加抓狂!


    “想起來了?”青黛陰冷地看似乎被嚇壞了的妹妹。


    寧知榆感受周邊人的目光,如芒在背,眼眶急出淚來,慢慢點頭。


    “想道歉了嗎?”


    寧知榆點頭。


    青黛笑,“我不接受。”


    “嗚嗚嗚!”


    青黛稍微收了點力道,輕聲細語,“還是說,你想讓大家聽聽寧三小姐逃課私會不同男同學的故事?”


    “嗚!嗚嗚嗚嗚!”


    她淺歎,“三妹那麽關心我的婚事,禮尚往來,我自然也是該多多關心三妹的。沒記錯的話,你……不是有未婚夫嗎?”


    寧三小姐的未婚夫是鄰城外國駐軍的一位中級軍官,原是寧父為了向鄰城延伸生意,千辛萬苦定下的,寧家根本得罪不起。


    女聲柔和,如深淵低語,“要姐姐幫你和未婚夫說一聲嗎?”


    寧知榆失魂般看她。


    那外國軍官是他們能得罪的嗎?寧青黛倒真不怕被拉上一起去死!


    她果然還是瘋得很!


    青黛徹底鬆開手,拿出帕子擦掌心。


    寧知榆心驚膽顫,不敢多說,當即轉頭去賬單上簽下自己大名。


    青黛帶頭鼓起掌,蘭華齋稀稀拉拉響起掌聲,間或夾雜對寧青黛的誇讚聲。


    青黛不想與這些貴族攀談,直接走出蘭華齋。


    寧知榆自覺沒臉,也快步走出去。


    蘭華齋門口,隻見一個穿羊毛西裝大衣的高大男人靠在門邊,青黛一出來,他便攬過青黛的肩,親昵地湊到她臉邊,似乎要親她的模樣。


    青黛別過臉,沒親到,卻也沒推開男人。


    寧知榆忙跟上去,因有些距離,她聽得斷斷續續。


    男人聲音好聽,他道,“……姐姐……給我嚐一口~”


    說著又把臉貼過去。


    在寧知榆耳朵裏完全變了一迴事,男人的話成了偷香竊玉的風流口吻。


    寧知榆瞪大眼睛,光天化日,她二姐在跟哪個野男人調情?!


    瞧這男人一身派頭和氣度,怎麽也不像傳聞中那個神智不清隻會流口水的傻子!


    難怪二姐能來蘭華齋。


    她竟然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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