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側眼,身後人貼得不近,特意與她隔開了距離。男人周身一道醒神的蘇合香,瞥見的一塊衣角也是上等的好料子。


    是位貴人。官階大概比她高。


    青黛就不動了。


    見隨手抓過來的瘦弱文官竟沒有意料中的驚慌失措,男人嘴角輕勾,眼神冷漠。


    兩人隱在牆角,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這祖宗怎麽又自己跑了?”


    “他氣性大得很。罷了,我們自行進宮麵聖吧。”


    “要不是他爹是輔國大將軍,他有幾條命可以亂來?真不把聖上放眼裏,唉……臭小子。”


    “別說了。快些走。”


    說話聲遠去,男人立馬鬆手,退遠幾步,轉身往反方向走。


    “大人。”青黛出聲,“您認識我?”


    “哈?”男人迴頭,“我為什麽會認識你?”


    重音落在最後一個“你”字,帶股欠揍的囂張。


    他目若朗星,一身黑色長袍,衣領和袖口露出紅藍內襯,右耳下一條黑瑪瑙銀飾,看似內斂,實則張揚。


    青黛疑惑,“那為何方才要隨口喚在下廢物?”


    她一笑,清瘦身影嵌入背後漫天紅霞中,獨樹一幟的孤影氣質斐然,“在下以為遇見熟人了呢。”


    對一個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沒資格張嘴就貶低。


    男人皺眉,張嘴欲諷,卻又被這一番話弄得使不上罵勁似的,他看著青黛的官袍道,“什麽熟人?滿朝文官都是廢物。你自然也是。”


    青黛了然。


    她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男人的相貌和氣度倒是符合氣運之子的條件,但毛子說過攻略對象與她是舊識。


    縱觀原主的人生軌跡,最有可能遇見男主的情況,就是在拙行書院求學的時期。


    沒記錯的話,拙行書院隻能通過太傅麵試得到名額,當年她那一屆,一共才十個學生。


    要麽麵前這位才智過人,文武雙全,要麽他就不是攻略對象。


    毛子沒動靜,看來不是他。


    “擔不起,擔不起。”青黛退了一步,“大人竟把在下和其他官場前輩一概而論,真是折煞在下了!”


    某隻武將:“……”沒有在誇你。


    男人意味不明地嗤笑,快步越過她,“下次再見,希望你還能這麽大膽。”


    青黛悠悠挑眉。


    這就大膽了?


    她的大巴掌沒有扇到他臉上,已經很有禮貌了。


    第二日禦史台內。


    沈文目瞪口呆,“容兄,你竟真的一天整理完了幾書櫃的公文?”


    他站起,坐下,又站起,最後從櫃子上隨手抽出一冊,“這是哪個案子?”


    青黛按照記下的坐標,翻開記錄冊,準確無誤地說清對應案子的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和結果。


    沈文粗略地掃了冊子一眼,而後目光一凝,慢慢地看,越看越心驚。


    他來不及合上就開始鼓掌,“容兄,佩服!你……你絕非池中物,必有出頭的一日啊。”


    別以為整理公文隻是個不用費腦子的活兒,不然其他同僚也不會紛紛推脫。


    禦史台的案子大多是官吏犯罪案件、重大疑難案件。單拿一個案子來說,期間人證物證等相關材料多如牛毛,絕非看一遍就能厘清事實。


    更何況是整整一個暗室的案子。


    隻能說容青奚頭腦清晰、心思縝密的程度遠遠大過他外表看起來那樣溫軟。


    此刻的沈文為曾經一閃過的猜疑和質疑感到羞恥。


    這樣的人絕對是靠自己的本事進來的。


    原先覺得容小兄弟年紀輕輕官拜六品有貓膩,現在看來,他絕不止於此啊!


    兩人走出暗室,沈文神采飛揚,不停和青黛攀談,青黛也一一應答。


    殿內其他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到曹輝彥身上,他筆下一頓,粗聲,“看我做甚?人家就是有本事在一天內做完。我……我沒什麽好說的。”


    “哎哎。”一人鑽過來,悄聲,“你一天前不是還看那小子不順眼,才一天,你就輸得心服口服了?”


    “去去去。”曹輝彥罵道,他眉弓凸出,一豎眉,倒立的兩條眉毛顯得很兇。


    他第一個到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後頭的暗室。那裏不僅整整齊齊,一旁桌案上放的記錄冊,字跡如行雲流水,每個案子寫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殿前有響動,才慌亂跑出來。


    “曹兄啊曹兄,你還敢說你不服?”


    “誰說我服他?”


    “那你願意不針對他了?”


    “我又不是沒腦子的武將,沒必要把所有人都咬一口。”曹輝彥低頭寫字,“我隻是覺得,他不像另外兩方塞進來的人。”


    “喲。這迴不覺得容小兄弟是塞進來的了?”


    “哼哼。”曹輝彥放下筆,臉皮一扯,露出一個生硬的笑,“要他是外人的眼線,那我看禦史台遲早要完。”


    他們一屋人都不夠容青奚那個毛頭小子玩的。


    “說話就說話,別笑。當自己是容兄那樣的玉麵小郎君嗎,你笑得好醜。”


    “……”


    禦史台就這樣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有一日,一位內侍突然彎著腰進來傳口喻,“各位大人,貴妃娘娘有請~娘娘體恤各位大人辛勞,邀請滿朝文武官去禦園小憩~”


    曹輝彥臉一黑,“青天白日,那人又開始造孽。大家手頭的公文不處理了嗎?”


    “噓噓噓!”


    沈文給點了碎銀,“明白了,禦史台的人隨後就到。”


    對上青黛好奇的視線,沈文欲言又止,隻輕聲道,“我們去走個過場就迴來。千萬、千萬不要得罪人。尤其是……貴妃娘娘的人。”


    一路上,能見到的景象皆極盡奢華,青黛跟在沈文身後,聽他絮絮叨叨地介紹了許多。


    那位貴妃姓陳,是輔國大將軍的妹妹。她盛寵不衰,近幾年幹了不少荒唐事。三天兩頭讓百官罷工,流連禦園,隻算其中的一件。


    但正因為有皇帝和哥哥,她所出的五皇子才僅僅六歲,在朝中就已有了一派支持勢力。


    青黛站得遠,遙遙望湖心亭中雍容華貴的女人,風吹起輕紗,露出邊緣一塊眼熟的黑色衣袍。


    ……是他。


    青黛觀望片刻,覺得自己該退場了。


    身邊匆匆而過的宮女們激動,“啊啊啊是定遠將軍!等下我過去奉茶,要好好瞧一眼!”


    “他許久不來宮中了。最近倒常常往貴妃娘娘這邊跑。”


    “聽說他還未曾婚配,房內連暖床都沒有。可真是一位難得的良婿。”


    幾位宮女走得急,又都很興奮,一下不小心撞上青黛的手臂。


    青黛牢牢接住玉碟,輕聲,“小心。”


    宮女臉頰緋紅,連聲道謝。


    碟中的一顆紅桃滾落在地,咕嚕咕嚕滾到岸邊,直直砸進湖麵。


    這樣微小的聲響本該淹沒在嘈雜的環境中,偏偏那塊黑袍一動,竟起身往這邊看。


    對視的一刻,青黛清晰看到他在笑。


    無關什麽重逢的驚與喜,是一種“終於落到我手上”的嘲笑。


    五皇子一派,官階正五品,定遠將軍。


    陳逢酒。


    他提步這邊走。


    禦園小路的盡頭,恰時邁入一道紫衣身影。


    毛子發出尖銳暴鳴:出!現!了!你的附加任務對象!你嘰己小心哦~


    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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