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自臥於床上,雖業已恢複清醒,卻並不起身。一番調息,心神感知,便知當下形狀,正是所有元神俱都臻至真劫境前期,紅塵煉心之劫加身。舉凡是這一劫,多是沾染紅塵,煉心二字,可堪玩味,不同修士所曆,自亦迥異,或是纏綿糾葛,或是俗事種種,總而言之,無非“紅塵”二字。正所謂“靈魂在高處,修行向世俗”,俗者人食五穀,仙者入山而居,凡是修仙了道之士,一念之中便唯斬卻塵緣,卻不知人之五根,天生土養,孽氣深重,豈是欲斬則斬,想斷便斷的?


    周洛所曆種種,自家自然明白此理,故而此番此等情形,雖是仍舊未能盡知往來緣故,卻也知急迫不得,唯有寧心靜氣,既來之,則安之。


    他隻臥於床上,不消幾日,便由耳旁他人言語,知曉了此刻自己所處。


    此地喚作雲國一方大城,久安城,安家乃是此地第一望族,安家少爺安知公子,因暑日難耐,便與表妹雲茵往郊外納涼,卻不想遭了水禍,待家人將其撈起,早已是閉了氣,儼然若死。安家家人慌忙將他運迴家中,安家乃是雲國世襲侯爵,安侯爺心痛愛子,如何能教他便死了,一時少不得請了不知多少名醫妙手,都不能得救,又發動家中關係,延請了許多雲國仙師,亦無效用。


    安知少爺雖是躺在床上,麵色如常,卻早已沒了唿息心跳,合家上下,乃至久安城中人,俱知是早已亡了,隻是無人敢多言,外人更不敢置喙罷了。


    隻是他們哪裏知道,如今躺在床上的,哪裏還是他家少爺,早已是換做他人。


    周洛心下暗忖:“那安知少爺,我耳聞近日以來,非但是他那表妹情係於他,便是家中丫鬟侍女,也多傷懷不已,終日啜泣,想必是平日裏也算是個有節的少年,隻是卻也可憐,竟溺亡了性命,倒叫我不知怎地落身此處,替了他身,被運迴家中,更何況是我與這安少爺,竟是麵容體格俱都別無二致,否則以這等望族大家,斷然不會識錯了人,也是天道昭昭,機緣奇妙,不可言說……既然如此,大約是天也知曉我要渡這紅塵煉心之劫,便有了這一遭,教我在這紅塵之中,再打滾一番……”忽地思緒流轉,一時憶起當年,大唐帝都朱九公爺府中,自己不過是一介匹夫家將,至多不過他日作個將佐,庸碌百年,未料他日前景,如斯奇譎,機緣磨難,許多景象,倏忽便如跑馬燈般掠過眼前,不禁又思忖起來:“我現如今雖然體內一切氣息,俱都沉寂,神識幽明,不能達至天心,連自己元神,太虛羅盤,都感應不到……卻依舊有種心念,那心碑大爺,上古遺秘之地,仍舊在我體內,其他諸人,尚在其中,待我渡了此劫,自然解脫出來。也罷,既然是個凡人,那便再作個凡人一遭,完過此劫,無論此地是何處,終歸逃不過天地太虛,有太虛羅盤,必能迴轉。”


    一時冥冥忽忽,他也不急,便索性趁此機會,平心靜氣,多睡他幾日。


    “我這紅塵煉心之劫,與眾不同,當下首要,還是先尋找到我自身神識,漸趨恢複了修為再說。”


    兩三日後,忽然內室喧嘩,正是安侯爺來了,正伏床前睡中猶自哭泣的雲茵表妹,還有一旁侍奉的幾位侍女,俱都驚起,便見是安老爺十分恭敬地引著一皂袍白須麵容清削手持拂塵身後跟個捧劍道童的老道進來。


    “舅舅。”


    雲茵小姐喚了一聲,卻氣若遊絲,十分無力。安侯爺凝眉道:“你又何必如此?我已請了我雲國都中最富盛名的雲龍寺仙師來,施展仙術,必然能夠救得知兒。晴雯,翠薏,還不送雲茵迴去休息,吩咐廚下做了補氣的羹湯侍奉?”


    雲茵小姐一聽此話,便眸中泛出喜色,一時黯淡的眸子裏蘊生亮光,忽地跪了下去:“仙師,仙師,求您救我表哥,若是表哥能夠得救,雲茵願以我之陽壽,替表哥複元。”


    那老道卻臉色瞿然一變:“這是什麽話?我雲龍寺名門正道,我鄒允道人受我道教誨,怎麽會什麽假借他人陽壽續命這等陰邪法門?荒謬!”


    安侯爺臉色頓變,雲茵小姐也未想犯了這等忌諱,一時惶急,又因連日心焦,連米水也不多進,已至枯涸,當下竟一下暈厥了過去。兩下侍女慌忙扶了,送走去救治。


    安侯爺小心道:“鄒仙師,那是本侯外甥女,也是情急所致,還望仙師勿怪。”


    鄒允道人捋了捋頜下白須,果然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味道,因作淡然狀:“無妨,安侯爺家祖上功勳莫大,世受恩寵,否則,貧道在雲龍寺修行,向來是隻為皇家出手的,如何能夠遠來久安城?令公子何在,待貧道救他。”


    其實周洛便就在他身前三尺外床榻上躺著,安侯爺卻也不敢忤逆,反而恭謹虛手為引,道:“是,是是,仙師請。”


    鄒仙師到了周洛床前,眼皮微抬,便探手捉了周洛之手,食中二指好似鐵鉗般扼住了手腕,微微閉目。而當此時,周洛卻一切了然,隨即便察覺到了絲絲淡淡氣流由手腕滲入,很快遁入他體內,四下遊走。


    “好淺薄的真氣,這是練氣多少層?大約也就是五六層的境界吧,便是這等修為,也敢稱作仙師?”一時間,周洛滿心滿肺都覺得好笑,“不過,卻也足夠了。我正躊躇無奈,你這道人倒是送上門來,也罷,我自然也要你性命,待我恢複了之後,也少不得你的好處。”


    周洛心念一動,雖然神識沉寂,然而他畢竟修煉日久,修為精深,那絲絲進入他體內的真氣,便自然而然被他調運,按照玄天練氣訣的法門,自如運轉。


    嘩啦啦!


    鄒允道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忽然體如篩糠一般亂抖,胡須都飛了起來,駭然顫聲道:“我的真氣!你,你你是什麽……什麽人?”


    安侯爺大駭:“仙師,怎麽……”


    鄒允道人怪叫道:“你兒子是什麽人?他哪裏是死了,分明活著,而且還……還……”


    鄒允道人已是不能言語了。


    便在此時,床上的周洛睜開眼睛,緩緩坐起,漫聲道:“不錯,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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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章節名,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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