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晨起,因為濕氣較重,空氣裏蒙著一層淺白色的霧。


    沒有領略過鄉間早晨的人對於這般清新的空氣是詫異的,草尖的露珠兒,入水歡嬉的鴨子,入眼的青翠,活潑的生機,讓人有種恍然大悟,這邊是生機勃勃的詮釋!


    門口的人好像在抬臉看樹上的鳥兒,仰著頭時不時地偏向一邊,然後彎腰在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瞄準著想拋過去,隻不過是一個揚手要拋的動作,原本還停留在樹上的鳥兒便展翅飛走!


    陽光從頭頂鬱鬱蔥蔥的樹葉中滲透進來,撒在那人的身上,金色的薄光使得他身上白色的襯衣越發的亮眼起來。


    喬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還是因為身體太虛弱,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一個眼神凝在一個方向久久沒有轉開,久到坐在那邊的人都有所察覺轉過身來看她!


    坐在門口的唐易恆是感覺到身後有人看他,便轉過臉,目光一接觸感覺到她的目光猛然一縮,轉開目光時就要轉身,清了清嗓子,手在自己坐著的長凳子上一拍,“過來!”


    喬雪是剛醒來,喬媽媽已經在跟幫忙的鄰居們忙碌起來了,鄉村裏辦喪事,有的地方已經從以前的三天時間縮減到了兩天,喬家這次的宴席也是兩天,用來宴請前來憑吊的鄰裏鄉親。


    姥姥身前是這裏的百事通,因為學曆高在村裏也算是德高望重,再加上喬媽媽在這邊診所工作了幾年,跟周邊鄰裏關係都處的非常融洽,姥姥一走,來幫忙的人很多。


    相對於大城市鋼結構堅固的高樓大廈,即便是門挨著門也有可能相見不識,很多人住了幾年也不知道鄰居姓誰名誰,大門一關,就如同進了避世的空間,隔絕了一切。


    恐怕很多人都有這種共識,日子越過越好,但身邊的人卻越來越少,少了什麽?大家都知道。


    少了那股最為樸實的親切感,而這種親切感早已湮沒在了現實的洪流裏。


    唐易恆拍凳子的動作不重,卻也讓想要轉身走開的喬雪愣住。


    喬媽媽因為擔心她的身體,任何的體力活都不讓她沾邊,就讓她休息,而院子裏這麽多人忙著,她想幫忙那些叔叔嬸嬸們又不讓,說是讓她陪陪朋友。


    恩,坐在門口看日出的朋友!


    他哪裏需要她陪?


    鄰居們看她跟唐易恆的眼神是夾帶著*情愫的,無須解釋,喬雪也知道他們是誤會了,甚至就在剛才,一位婆婆還端著家裏蒸好的手工饅頭遞給她,“喬喬啊,去,給你男朋友送點過去!”


    所以,喬雪現在手裏端著裝著饅頭的盤子,想轉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唐易恆拍著凳子,看著她,喬雪僵在那邊,身後是一大幫子鄰居們的目光,尤其是那位要讓她把饅頭親手遞過去給男朋友吃的老婆婆,喬雪不得不挪動了步子,走過去把盤子遞到他麵前。


    唐易恆倒是不客氣,伸手抓了盤子裏的饅頭就吃,熱氣騰騰的饅頭被切成了片,而且還不是雪白的顏色,是蕎麥的淺棕色。


    唐易恆嚼了兩口,一邊盯著手裏的饅頭片一邊抬臉問,“什麽東西做的?”


    喬雪看他吃得很香,雖然沒有城裏那些點心的精致外表,但看他吃的模樣就可以猜到,味道應該不錯。


    “是麵粉裏加了蕎麥粉,裏麵還加了些葡萄幹,最上麵一層摸了一層紅糖,吃起來就有紅糖的甜味和葡萄幹的香氣!”


    喬雪低頭看著盤子裏的饅頭片,輕聲解釋著。


    唐易恆嘴裏叼著那片饅頭片,手在旁邊的凳子又一次拍了一下,嘴裏咬著東西說話便顯得有些囫圇不清,“又沒罰你站!坐!”


    喬雪隻好坐了下去,隻不過她肢體顯得有些僵硬,一根長凳子,唐易恆坐那邊,她便坐這邊的最邊上,中間隔著半臂遠的距離。


    唐易恆還在吃饅頭,雖然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有點噎喉嚨!


    長條凳子也隻有在農村才能見到,城裏很少看到有,所以兩人一人坐一邊,中間的空隙還不小。


    喬雪其實很想問他自己昨天晚上是怎麽迴來的,她一醒來就發現躺在自己的*上,*邊還放著溫度計和一些退燒的藥物,身上的衣服也帶著汗氣,想必昨天晚上是出了一身汗,難怪她會覺得周身的熱氣難耐!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喬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張口,沒想到身邊吃饅頭的人也在此時開口了。


    兩人不約而同,說的話還都是一模一樣的!


    喬雪愣了一下,轉臉去看唐易恆,發現他也在看她,眼角帶著一絲笑虐的神情,沾著饅頭屑的嘴角還勾了勾,帶著一絲壞壞的痞氣!


    喬雪心裏有些不安了,隱約覺得唐易恆想要說的話應該不是什麽好話,然而就在下一秒,唐易恆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昨天晚上我跟你媽說,我脫了你的衣服,我看光了你!”


    轟--


    喬雪眼睛一撐,他說什麽?


    其實喬雪對昨天晚上自己迷迷糊糊的狀態是完全記不起來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旅館裏迴到家裏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更別說是唐易恆說的這些--


    脫了衣服,看光了!


    他居然--


    喬雪直接站了起來,若不是顧及到院子裏還有那麽多的人她差點衝動地將手裏的盤子直接砸到唐易恆的那張臉上,而她想出手也慢了一步,因為兩人各坐一頭,重心都偏重在兩邊,而她的突然站起讓坐在凳子那一頭的唐大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


    失重!


    噗通!


    某個前一秒還唇角帶笑等著觀察喬雪麵部表情變化的唐大少直接栽地上去了!


    喬雪是氣得牙癢癢,原本還想著昨天晚上自己肯定是突然暈倒,是他送她迴家,並且還不排除因為他動了惻隱之心,擔心著她的擔心,心裏還有那麽一絲感動的!


    現在,感動?她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了!


    難怪她醒來時感覺媽媽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原來--


    他居然跟媽媽說--


    當作為母親的喬媽媽聽到一個男人如此直白地告訴她,她的女兒被他脫了衣服,被他看光了!


    那麽更深層的意思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她媽還會十分客氣地反問一句。


    哦,你看過多少次了?你還滿意嗎?


    喬雪頓時覺得腦子裏亂起了馬蜂窩,嗡嗡嗡地亂竄著。


    一時間想死的心都有了!


    喬姑娘是端著盤起憤然離開的,她怎麽就覺得對麵前的這個男人好不起來呢?明明剛剛才有的好感瞬間就被抹殺,這人,純粹是拿她來消遣的!


    坐在草地上的唐大少從草叢裏抓了根草叼嘴裏,還把嘴角沾著的草屑給抹開,看著氣衝衝離開的女人身影不由得扯著唇角笑了一聲,眼底滿是壞壞的痞氣,爬起來拍了拍褲子,雙手往休閑褲褲兜裏一塞,靠在門口看著倉皇跑開的那道身影,肩膀一聳!


    我說的是真話!


    **


    中國人的一句老話,人多力量大,不無道理!


    鄰裏鄉親的幫忙加上唐易恆叫來的人,讓姥姥的喪事在處理起來時井井有條。


    姥姥的遺體火化是在縣城的火葬場完成的,送行的車全是唐易恆找來的,公路上停了一長路,全是清一色的黑色車輛,並在每一輛的車頭位置都纏上了象征著喪事的白花,全村的老少都去了,浩浩蕩蕩一長路!


    喬雪跟母親的想法是一樣的,覺得這樣的送別陣仗有些誇張,不過唐易恆一句‘死者為大’便讓倆母女打消了心裏的那個念頭!


    也罷,最後一次了!


    即便是再豁達,再看淡了生死,在姥姥的遺體被推進去的時候,喬雪的眼睛還是濕潤了。


    一生裏最後一次的送行,染了白霜的發將在大火裏化為灰燼,從今以後,能見到的便是冰冷的墓碑,以及鑲嵌在沒有體溫石頭上的黑白照片。


    身邊的人,溫暖的手,都不曾再會擁有!


    她想深唿吸,以此來平複自己此時難以壓製的悲涼情緒,或許人一生來就注定要對麵著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別,十四歲那年父親的離開讓她的家庭從此便缺了一個角,殘缺不全。


    喪子,喪夫,喪父!


    三個女人一個家,十年風雨都一起扛了過來,卻還是躲不過命運的編排!


    曲散,人終!


    喬雪心裏的哀涼使得她身體開始發抖,第二次站在了這裏,十年前撕心力竭的那一幕帶來的悲傷如潮湧般將她瞬間吞沒,她站不穩,腳步踉蹌後退時落進了一個懷抱裏。


    懷抱堅實有力,卻又十分體貼地力道柔軟著將她輕輕抱住,用低低的聲音近似平靜地說著。


    “三年前,我的外公被一場大火活活燒死,當時我就在火場外,也就是在那一晚,我親眼看到我弟弟沉入水裏,我跳下去想救,可是我慢了一步,最後隻在江裏撈出了他被泡得發了白的屍體!”


    三年多前,那一場轟動北城的大火,十幾口除了他的母親,被外公推出去的母親還活著之外無一幸免,全都喪命當場。


    那一場大火使得北城都為之震驚!


    當年的喬雪還隻是一個即將要畢業的大學生,隻隱約記得當時的報紙上刊登出來的消息是有關蕭家的,而那個時候的她隻是一介平凡大學生,看到這些消息也隻是震驚,遺憾!


    卻不想,是跟他有關的!


    對啊,他是蕭景琛的外甥,是蕭齊的外孫!


    “這些年我從來不敢在我母親麵前提到我的外公,那是我媽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也是我們一家人都忘不了的痛!不管時間過去有多久,人隻要活著,這種痛就一直存在著!”


    “那是我第一次切身體會我最親的親人離去時我卻無能為力的悲哀!”


    身側被扶著站穩的喬雪抬起了眼,蒙上了一層白霧的眼睛久久地凝著身邊的男人,目光接觸到他那泛著紅的眼角,明明見到他的臉上好像是帶著笑意的,可是卻能感受到他內心裏翻滾不已又極力壓抑的悲涼來。


    這一刻,她竟是那麽地想輕輕地抱抱他,不是自己女性心理的愛心泛濫,而是突然覺得麵前的人也不過是個經曆了那麽多的痛苦分離急需要宣泄傾訴的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他的桀驁不馴他的胡攪蠻纏可以逼得她發瘋發狂,但他的真實也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並非是那些豪門裏走出來的無所不能的甚至是在麵對著最常有的喜怒哀樂都隱忍不發死扛到底的神。


    更不是那種帶著各種光環讓人找不到任何缺點的人,可以這麽說,他是喬雪見過的,渾身都是缺點的人,任何一個缺點挑出來都會讓喬雪瞪大著眼睛珠子深思著到底他還是不是傳言中的唐家大少。


    這是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優雅紳士有風度的男人嗎?


    不,他的毛病一大堆,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為什麽那些女人就隻看到了他的那些光鮮的外表?沒有認清他骨子裏的這些頑劣性?


    他哪裏是完美的神?


    可正是因為他的真實,才讓她覺得,原來人與人的距離,不是那麽的遙遠,它可以很近,很近!


    喬雪反手抱住了他的腰身,雙手環抱著,讓這一切都化作這沉默裏最貼心的感動吧!


    頭頂男人沉沉的唿吸聲扯動著心口的異樣搏動,抵在下顎邊的頭發柔軟得不像話,低沉的嗓音像音符一樣跳動了起來。


    “你們女人有句話,說當女人所有的缺點暴露在一個男人麵前,那麽這個女人隻有兩種選擇,那麽嫁給這個男人,要麽殺了這個男人!”


    喬雪微微一怔,思緒還沒有從那悲涼情緒裏反應過來,就聽見了沉笑聲的續音。


    “那麽,當一個男人的所有缺點都在一個女人麵前展現出來,那麽,這個男人也便非這個女人不可了!”


    喬雪愕然地睜大著眼睛,隻因這句話帶來的震撼力讓她滿腦子都失去了思考能力,也因耳邊那一聲輕柔又堅定的--


    我,非你,不可!


    題外話:


    這是今天的第二更,今天七千字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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