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網上,曾有人將父子比作君臣。


    說什麽不敢接父親的煙。


    沒有勇氣和父親喝酒。


    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他們這輩子最渴求的東西,是父親的稱讚。


    這類言論……未免太誇張了。


    觀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他們的父親,究竟做了什麽?以至於讓子女如此執著於一句誇讚?


    在觀良看來,羨魚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寰宇中其他手握權勢與資源的家族,自有一套培養子女的方式。


    他們會在子女出生前為其規劃路線。


    挑選出繼承人後,會讓ta按部就班地學習、深造,進入家族企業工作,最後接班。


    其他子女,則會定期給出金錢,任由他們折騰。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投資同理。


    他們投資的領域各不相同。


    就算名下公司申請破產又如何?


    家中仍能提供幫助。


    就算是家中破產,家族仍舊能夠提供資金支持他們。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家族破產,也不代表父母的家族同時破產。


    追逐高收益的同時,注定會麵對高風險。


    隻有反複試錯,才能提高成功的概率。


    這類人的子女不會執著於一句誇獎。


    羨魚的教育方式,顯然與他們不同。


    他的子女隻有一個。


    因此,華承受著遠超常人的壓力,時不時還得忍受羨魚作妖。


    羨魚對華說過很多好話,誇過她很多次,卻唯獨沒有承認是她的父親,沒有以父親的身份給予她鼓勵。


    現在想來,華一定很遺憾吧。


    年幼時的一句話,卻讓羨魚記了那麽多年。


    在羨魚離開之前,兩人都沒有以父女的身份,好好地說上幾句。


    甚至沒有聽到父親的誇讚。


    觀良心裏歎氣。


    都是羨魚造的孽。


    華垂下眼簾,再抬頭時,已經控製好表情,又變迴遊刃有餘的仙舟元帥。


    她看了觀良半晌,沒頭沒尾地說:


    “我要是改姓,肯定不姓羨。”


    觀良嘴角微抽。


    怎麽?想跟著他姓觀?


    觀良伸手,用手背探了探華的額頭,隨後煞有其事地說:


    “這也沒發燒啊,你真該找司鼎——”


    觀良話沒說完,華站起身,抱住了他。


    他身形一僵,嘴唇開開合合,到底是沒說什麽。


    觀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像是安撫孩童那般,抬手輕拍華的後背。


    千年前,華有條不紊地處理後事,擔任仙舟元帥,迎接內部的審視和外部的挑戰。


    那時,華忙得暈頭轉向。


    她甚至沒有時間想念父親。


    直到她與一眾策士、其他九位將軍逐漸熟悉起來,她才能在深夜無人時,想起父親。


    與至親分別,是怎樣的感受?


    死亡不會在你的心中掀起狂風暴雨。


    你出席葬禮,正式與ta告別。


    在所有想起ta的每一個瞬間裏,才會明白,ta的離去,是窺不見天光的極夜。


    是秋夜打在身上的雨水。


    是滲入骨縫的濕冷寒意。


    華毫無睡意。


    她對著沾滿鮮血的殘片,反複推敲。


    該如何破局?


    她沒有任何頭緒。


    有時,華又覺得,父親沒有離開。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


    她在學宮上課,父親待在元帥府。


    她進了元帥府,對方又跟著星神離開仙舟。


    父親沒有離開。


    隻是他永遠和華擦肩而過。


    有很長一段時間,華都在後悔。


    後悔自己一時失言。


    後悔課業學得太快。


    後悔與那人分別時,沒能察覺到端倪。


    最後悔的是……她從始至終,都沒能喊上一聲父親。


    當華想要落淚時,會想到父親。


    對方曾說:


    “我希望你隻會因為感到幸福而落淚。”


    “我希望,你不是元帥,不是上司,你隻是你自己。”


    隨著時間推移,華明白了一件事。


    永遠不要後悔。


    她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走到現在,她之前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基於自己認知所能做出的、最好的決定。


    她要把自己放在首位。


    而不是苛責、否認過去的自己。


    她最需要做的,是把握當下。


    觀良拍了一會兒,華仍舊沒有鬆手。


    他失笑:“多大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似的?”


    聞言,華從思緒中抽離,與觀良拉開距離。


    她抬眸與陪伴她將近千年的長者對視,笑著問:


    “我不是嗎?”


    “在家人麵前,我不是小孩子嗎?”


    觀良怔愣一瞬,隨後笑出了聲。


    “是是是。”


    他半開玩笑道:


    “那麽,需要我為你講睡前故事嗎?”


    華狀似思考,片刻後,點了點頭。


    “好啊。”


    觀良環顧四周。


    不遠處,是怪石、湖泊與連廊。


    白日倒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可現在夜色漸深,在昏黃光點的映照下,平添幾分怪異。


    觀良順手替華收起他的離職申請。


    “我們換個地方。”


    華欣然答應,與他一同前往主樓。


    到了門口,侍從忙得不可開交,正聚在大廳裏擺弄著手上的東西。


    步入大廳,仔細一看,他們正在準備賓客們的伴手禮,看到兩人,他們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行禮。


    一人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文件袋,將文件遞交到觀良手上。


    華被另一人手上的東西吸引。


    她下意識上前幾步。


    “是紅包啊……”


    侍從忙不迭點頭,獻寶似的展示支票和紅包。


    華露出微笑。


    “交給我吧。”


    她接過裝滿支票本和紅包的袋子,與觀良一同前往頂層。


    提前得到消息的侍從們,備好茶水和瓜果,其中兩人臂彎上掛著毛毯和圍巾,站在樓梯口安靜等待著。


    見到華和觀良,領頭的兩人連忙湊上去為他們披圍巾。


    “夜間風大,請元帥大人和觀良大人務必注意身體啊。”


    接著,侍從引領他們落座。


    華含笑點頭,她將袋子放在桌上,攏了攏覆在肩頭的圍巾,止住下屬為她蓋毛毯的動作,擺手示意讓他們離開。


    觀良坐在她對麵,毫不避諱地拆開文件袋。


    華十分清楚地看到紙上的證件照。


    那張臉格外眼熟。


    片刻後,她想起了。


    此人之前是曜青丹鼎司的司鼎。


    看來,是他最先發現父親血肉的秘密。


    觀良注視著照片,久久無言。


    司鼎離開丹鼎司後,開了個醫館。


    逝世後,他的後人接手了醫館。


    觀良忙於處理羨魚的後事,無法出席司鼎的葬禮。


    他和華來到虛陵後,再也沒有迴過曜青。


    他甚至沒有為對方上過一炷香。


    好在觀良不缺巡鏑。


    經人調查,醫館頗受曜青人信任。


    觀良這才隱匿身份,定期向醫館捐款。


    他拿出玉兆,猶豫一瞬,對華說:“稍等一下。”


    觀良撥通保存已久的號碼。


    “我是……你祖父的患者。”


    “他幫了我很多。”


    “現在,我要為他立像,需要他的信息和照片。”


    華撫平腿上的毛毯。


    她拿出支票本,將剩餘的紅包放到觀良麵前。


    侍從聞弦而知雅意,遞上一支筆。


    華拿起筆,沒寫幾個字,又頓住了。


    觀良掛斷通訊,問:


    “怎麽了?”


    華歎道:“數字寫錯了。”


    觀良出言安撫。


    “沒事,這幾本支票的最大單位是億。”


    華埋頭繼續寫。


    寫著寫著,她猛地頓住。


    “說好的睡前故事呢?”


    觀良將支票塞進紅包。


    “說點他當將軍時的事情吧。”


    “他之前特別喜歡帶著下屬串門。”


    華很是訝異。


    “串門?”


    觀良點頭。


    “對,他說要讓曜青人滿意,要幫他們解決問題。”


    十幾歲時,華進入六司工作,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


    她深知此事不易,表情不由得鄭重起來。


    觀良想了想,說:


    “比如慰問雲騎遺孤。”


    “其他問題……那真是五花八門。”


    “什麽孩子丟了,到了現場一看,是鸚鵡飛樹上不肯下來。”


    “還有,多角戀的感情糾紛,關係亂得跟岱陽似的。”


    觀良蹙起眉頭。


    “大部分人很好說話,一小部分人,怎麽說呢?”


    “可能仙舟人無法想象,他們的祖先會為幾個信用點的歸屬,吵得不可開交。”


    華也跟著點頭。


    “他們也無法想象,祖先的幾個信用點,就能見到將軍。”


    觀良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們吵了很久,什麽難聽話都說了,當時我都想自掏腰包,把信用點補上。”


    “從白天調解到晚上,他們總算和解了。”


    “後來,羨魚說,這不是他們的問題。”


    “如果生存都成了難題,還談什麽法律和道德?”


    華神色微動,放慢書寫的速度。


    觀良略過這個話題,又說:


    “他們還會幫助曜青人尋找丟失的大鵝。”


    華手上一抖,把零寫成了九。


    她將錯就錯,提筆將所有數字改成九。


    實在是難以想象……


    華笑出了聲。


    “他還真是在串門啊。”


    觀良感慨萬千。


    “是啊,就像是……把他們當作自己人一樣。”


    “剛上任時,他為了巨像計劃,險些用掉曜青一半的資源。”


    “我還當他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少爺。”


    “實在是沒想到,他竟然願意做這種事。”


    “現在,他不記得了。”


    兩人不知聊了多久,直至墨色漸褪,晨光顯現,華這才意識到,她與觀良聊了一整晚。


    她低下頭,神情鄭重地拿起筆,在最後一張支票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晨風撫過她的臉龐,耳鬢旁的發絲順勢掉下。


    華隨手將發絲撩至耳後,拿下蓋在腿上的毛毯,與觀良一同清點紅包的數量。


    待兩人收起紅包,太陽已經衝破雲層的阻礙,發出刺眼奪目的亮光。


    日光照得眼睛發痛,華不得不抬手遮擋。


    滲入骨縫的濕冷寒意,此刻散了個幹淨。


    自此,天光大亮。


    觀良微眯著眼,喃喃道:


    “……還差最後一件事。”


    華側頭看向他,問:


    “什麽事?”


    觀良麵上皆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左等右等,終於等到了羨魚舉辦婚禮的那一天,連帶著陪同華迎接賓客時,也分了神。


    直至公司股東領著眾人走到麵前,觀良這才迴神。


    他大致掃了一眼。


    全是男的。


    華故作無奈。


    “帶什麽禮物啊?又不是外人。”


    股東迴答得滴水不漏。


    “是啊,我們不是外人,可就算是到了星海邊際,也沒有空手探望長輩的道理。”


    兩人開始寒暄,雙方下屬則是交接禮品。


    華欲言又止,輕歎一聲。


    “按理說,本該提前一年聯係你……”


    股東照例自貶,捧了她幾句。


    最後,他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說:


    “我懂,年輕人都是這樣的。”


    華緊皺眉頭,咬住下唇,極力克製笑出聲的衝動。


    觀良下意識看向華。


    合著你是故意的啊!


    兩人落在股東眼裏,便是另一副模樣。


    他看過請柬上婚禮主角的名字後,立刻開始調查。


    一位是羅浮劍首。


    另一位是籍籍無名的太卜司卜者。


    股東一看兩人年齡差,瞬間頭皮發麻。


    仙舟這地方太邪門了!


    怎麽全是忘年戀啊?


    股東立馬將女性排除在外,此次隻帶了男性。


    他原本以為,仙舟元帥是以女方親友的身份出席婚禮。


    現在看來……元帥是男方的親友。


    元帥這般完美又強大的領袖,竟然也會教出戀愛腦嗎?


    股東出言勸慰:


    “安心,他總歸會知道你是為他好。”


    股東自認得知仙舟的秘密,也跟著自曝短處。


    “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


    “尤其是忘年戀。”


    “我們家族就有很多先例啊,她們總會愛上比她們大幾千歲的男人。”


    華:“……”


    觀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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