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南岸,天色昏黃。


    在河南通往河內的官道上,散落著大批商隊人員,其中夾雜著不少車馬。


    甄氏臨時散出消息,動用沿河人脈,掩護甄婉撤離。


    兩名武人一左一右,緊貼甄婉所在的馬車。


    左側那人三十上下,長著絡腮胡,身軀挺拔,腰間挎刀——河南順遠鏢局總鏢頭王保。


    順遠原隻是河南地界的小鏢,依靠承接甄氏在雒都地界的貨物托運,才一躍成為河南鏢局界的巨頭。


    可以說,沒有甄氏,便沒有今日的順遠。


    至於右側男子,年近六十,帶著麵具,束著長發,青筋突起的手緊扣腰間大劍——甄氏藏在雒都的武人頭領趙棠。


    趙棠是甄楚河父親留下來的老人,隨著舊傷和年紀日長,早已不負當年之勇,平日裏多負責培訓新的武人和死士。


    甄楚河交給周徹的遊俠武士,便是由他調教而成。


    他從不露出真容,唯一能辨識其身份的便是其腰間的‘甄’字腰牌。


    “小姐!”


    一騎驟至車後,騎士在馬上拱手:“後方有一支人馬追來,約有三四十人,皆騎馬挎刀!”


    “小姐寬心。”不等甄婉開口,王保便道:“區區數十人,由我順遠鏢局攔下,小姐繼續前行便是。”


    “有勞王鏢頭。”


    “走!”


    後方,王保逐漸脫離大隊,距離追趕者愈來愈近。


    這幫人都披著皂色大衣,帶著鬥笠……是在隱藏身份?


    微皺眉、韁繩一扯,王保沉聲道:“順遠鏢局在此押重鏢,不知道來的是哪方朋友?”


    “順遠鏢局,真是好大的名頭。”


    來騎逐漸停下,一騎擠到最前方,將戴在頭上的鬥笠摘下,陰沉一笑:“王鏢頭,什麽時候官道被你包了?”


    盯著來人片刻,王保神情頓變:“李大人!”


    不錯,來人真是奉命追趕甄婉的廷尉府李成。


    廷尉府的人追來了,這下麻煩大了……王保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李大人哪裏話,小人哪有這狗膽,隻是為了貨物安全罷了……不知何事驚擾李大人親自出馬?”


    “裝的不錯,但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李成冷笑:“我此來奉命捉拿朝廷重犯甄氏,也就你們所押運的‘貨物’!”


    此言一出,王保的隨從個個變色。


    王保最先反應過來,衝著身邊人喝道:“速去告知雇主,就說李大人來人,讓他們配合調查。”


    “是……”


    “都別動!”


    身邊人剛應答,李成便厲聲大喝起來,並取出自己的印綬以示眾人:


    “都給我聽好了,甄氏犯得是抄家滅族的重罪,給他們通風報信,知道是什麽後果嗎?”


    “你們不知修了幾世的福分,才得以在雒京安家落戶,在鏢局也不過討口飯吃,真要拖著全家老小卷進這事麽?!”


    話音落下,李成身旁的武差們也紛紛拔刀。


    順遠鏢局的人登時麵露難色,不敢動彈。


    來人若是山賊強盜,拔刀相搏、哪怕身死於此,也是鏢師使命所在。


    可抗拒朝廷,身家俱不法的下場,又有幾人敢擔呢?


    見眾人被震住,李成又冷眼掃向王保:“至於王鏢頭,不妨告訴你,甄氏馬上就得完蛋,你想繼續把生意做下去,是時候考慮另投他主了。”


    “執迷不悟,隻怕是死路一條!”


    王保登時大喜,解下佩刀雙手奉上:“多謝大人指點迷津,在下願從大人之言!”


    李成頗為得意,點頭笑道:“孺子……”


    啪!


    忽地,王保將刀用力一拋,筆直砸在李成臉上。


    在李成驚吼時,他已急速撥轉馬頭,往後急馳而去。


    李成怒不可遏:“拿下他……不!他是要傳訊給重犯,用弩箭讓他閉嘴!”


    “是!”


    武差們策馬衝出,從腰間摘下隨身製式小弩,撞開鏢局人群,瞄準王保!


    嗖嗖嗖——


    十數根箭矢如鐵釘般灑落,打在王保身後。


    王保心中駭然,大叫道:“大人且慢,我是替你去拿甄氏的!”


    李成麵色發黑,怒道:“卑賤的生意人,臉皮厚的不像話,給我射死他!”


    “甄氏人且住,廷尉府的大人來拿你了!”


    前方王保又連聲大喊。


    噗!


    驟然,他後腰上血跡噴出,麾下馬匹也在同一時間栽倒,將他拋了出去。


    王保落地一滾,已摸到了商隊的尾巴,抬頭怒吼:“甄氏且住,廷尉府來人!!!”


    “混賬!”


    話音剛落,一名健壯武差策馬而至,將一根繩索套在他頭上,將其瞬間拖翻。


    王保咬牙,隻能兩手死抓著繩索,以免自己脖子被拽斷。


    很快,他被拽到李成馬前。


    “你狗膽不小啊!”李成氣不過,彎腰拿劍鞘猛抽在他臉上,罵道:“甄氏都天黑了,我看你也是找死!”


    王保吐出一口血,也不言語。


    李成一把扯掉偽裝:“不用裝了,直接鳴鑼,讓他們原地停下,給我截住甄婉!”


    “是!”


    象征著官差辦案的鑼聲大鳴。


    武差取出大旗開路,搖晃著喝令沿途之人下跪。


    拉的老長的商隊,從後往前緩緩停下,人員也陸續跪在道旁。


    隊伍前方。


    甄婉從車中探出頭來,麵露焦急之色:“趙伯,怎麽辦?”


    趙棠緊握著佩劍,迴頭看了一眼。


    遠處,已可見廷尉府的人唿喝著跨馬而來。


    在官府的旗幟麵前、在冠冕堂皇的罪名下,根本無人敢擋。


    他唿了一口氣,似喃喃自語:“終於是到這一日了。”


    他沒有迴答甄婉,而是一聲大喝:“死士安在!?”


    “在!”


    緊靠馬車,擁出來六人。


    這六人如趙棠一般,同樣帶著麵具,不以真麵目視人。


    甄氏的基本盤在東海,在雒京的武裝力量是有限的。


    再則,雒京畢竟不比地方,不是你想藏多少死士便能藏的。


    皇子們才幾個甲衛?


    甄楚河在雒京的死士,絕大多數已經交到了周徹和甄武手中。


    為了不引起朝廷警惕,更安全的方式還是扶植王保這些外圍武力。


    所以,連帶趙棠在內,隻剩七人而已……


    趙棠自胸衣中取出一個紙包,又摘下腰間的酒壺。


    紙包中傾出白色粉末,在酒壺中一晃化開。


    趙棠再度望向車內,聲音平靜:“宗主不在,請小姐代為賜酒。”


    輕扶著車簾的手捏得極緊:“趙……趙伯……”


    “快!”趙棠喝了一聲。


    甄婉跳下馬車,一把奪過酒壺。


    隨身女婢早已取出碗,分在六人手上。


    “摘牌換酒,謝別主家吧!”趙棠又道。


    六人一手扯下腰間象征身份的甄字腰牌,與酒碗同時高托在手。


    甄婉一手接迴腰牌,另一手便將酒水斟下,低聲啜泣:“有勞先生……”


    那人便應道:“職責所在,謝主家賜酒!”


    至第二人,甄婉強忍哭聲,手抖的愈發厲害。


    接酒的人安慰道:“小姐莫哭,小姐快一些。”


    甄婉瞬時崩潰,腳步急速且踉蹌,大哭著替他們斟酒:“有勞先生!”


    酒在碗中晃蕩,泛起輕波。


    就如同他們的一生,看似平凡入水,但入喉腸,其烈如火。


    “主家養身,唯以身報。”


    “酒了生死,恩斷義絕!”


    這是死士的一生,也是死士的終言。


    最後的狂言,不是對主家的怨懟,而是對自己即將逝去之性命的鄭重。


    生為死士、生為忠仆,受主家恩養,沒有人格上的獨立。


    可當他們飲下這毒酒之後,他們便已徹底報答主家,不再虧欠任何人。


    踐死,是義士最雄偉的壯舉。


    六人拔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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