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顯坐直身子,直勾勾的看著榮飛燕:“妹妹,此言當真?”


    榮飛燕點頭。


    榮顯放下茶盅,站起身道:“你哥我說你是個內宅的小女子,你還不服!”


    “就這麽和你說吧,我與靖哥兒不打不相識的時候,勇毅侯就在西軍效力了。”


    “十幾年來打完白高打烏思藏,那是打老了仗的,你可曾聽說勇毅侯曾經敗過?”


    榮飛燕眼睛轉著,一副思考的樣子。


    “別想了,沒輸過!”


    聽到哥哥這話,榮飛燕趕忙點頭。


    “這久經沙場的宿將,麵對著克夷門這般的要塞,居然有人說徐侯他輕敵?”


    榮飛燕遲疑的說道:“可,徐侯他真的取得了大勝啊!滅了白高國一個軍司,攻下了一片養馬之地!許是想著和磴口一樣,一戰而下呢!”


    榮顯:“呃這.這不一樣!”


    看著妹妹詢問的眼神,榮顯心思急轉,絞盡腦汁道:“聽說那克夷門可是一座要塞!徐侯要是真想一戰而下,上月就開戰了,何須等到這月?”


    榮飛燕不認可的搖頭,道:“哥,勇毅侯不是在準備輜重箭矢所以才等到這月的嗎?”


    “你我.這.妹妹!你站哪兒邊的?說不定這是勇毅侯的計策呢!”


    榮飛燕抿著嘴唇:“哥,什麽計策要讓自己先敗啊?不會泄了士氣麽?”


    榮顯咽了口口水,起身道:“說不過你!零花錢我也不要了!反正我覺得,勇毅侯他沒那麽容易輕敵!”


    說著,榮顯拿起兜鍪就要離開屋子。


    “哥!”


    “幹嘛?”


    “勇毅侯出了這事徐家說不準會受牽連!汴京裏有不少和他不對付的,到時少不了冷嘲熱諷。哥,伱”


    榮顯單手抱著兜鍪背對著自家妹妹,閉上眼唿了口氣。


    迴過身,麵上滿是無可奈何的說道:“好!我這幾日下了值便去找靖哥兒。碰到嘴上沒把門兒的,我幫靖哥兒出頭!行了吧?”


    “謝謝哥!”


    看著滿臉笑容的妹妹,榮顯擺了擺手,徑直朝著屋外走去。


    剛出了迴雪院的月門,身後有聲音喊道:“公子,您等等!”


    榮顯手中的兜鍪,此時已經交到了小廝手裏,他迴頭看著追上來的凝香,道:“怎麽?你姑娘還有什麽要囑咐的?”


    凝香笑著從袖子裏拿出了幾張銀鈔道:“公子,這是姑娘命奴婢給您的!”


    榮顯接過銀鈔,展開後看著上麵的數額眼睛一瞪,一邊將銀鈔收迴懷裏,一邊道:“你姑娘這時倒是舍得給他哥銀鈔了。”


    凝香笑著福了一禮。


    積英巷


    盛家


    壽安堂


    老夫人背著手,麵色凝重的在廳堂內緩步走著。


    “主君來了!”


    門外有小女使喊道。


    盛紘掀簾而入,快步走到老夫人跟前,拱手道:“母親,兒子讓冬榮傳迴來的消息,您知道了吧!”


    老夫人點頭嗯了一聲後,又抬了下下巴,示意盛紘坐下。


    盛紘看著走來走去的老夫人,好幾次想要說話,但似乎怕打擾老夫人想事情,又將話給咽了下去。


    等到老夫人坐到羅漢椅上,盛紘這才探著身子說道:“母親,表兄他遭逢此敗,會不會被陛下給治罪.”


    老夫人微眯著眼睛皺著眉,道:“紘兒,你在朝堂上,可聽到了你表兄此戰損了多少兵將?”


    盛紘:“說損了數百人的有,說數千的也有!”


    老夫人鬆了口氣,頷首語氣慶幸:“還好,還好!”


    看著盛紘驚訝的眼神,老夫人說道:“你表兄作為統軍大將麾下大軍近十萬!兵戰兇威,損失這些人,便是說沒有被打的潰不成軍!”


    “不然,絕不會是這般的傷亡。”


    盛紘聽得點頭,道:“如此便好!母親,既不會治罪,那表兄會可會被撤換?”


    老夫人沉吟良久後才開口:“應是不會!”


    “可是,今日朝堂之上母親您沒看到陛下聽到此事後的臉色很不好看。”


    老夫人一愣:“紘兒,你是說陛下聽到此事後,才不高興的?”


    盛紘迴想一番後點頭:“母親,正是如此!”


    老夫人眼中明悟,握拳輕輕錘著桌麵。


    盛紘看到老夫人的神色,思忖片刻後眼中一亮道:“母親.您是說陛下不是因為表兄小敗而生氣,而是有朝臣將此事捅出來?”


    看著老夫人點頭。


    盛紘心中一鬆,有些懊惱的說道:“哎,母親,兒子這.這才想明白!”


    瞧著老夫人麵色沒有放鬆,盛紘道:“母親,您怎麽還是憂心忡忡的。”


    老夫人歎了口氣:“唉,我怕學堂裏我那兩個侄孫被這個消息給驚擾到!院試將近,真是造孽!”


    “派人,下學後請他們來我這兒一趟!”


    “是,母親!”


    曲園街口,


    徐載靖駐馬看著一旁的榮顯,道:“顯哥兒,來我家喝盞茶吧!”


    榮顯搖頭道:“本就是心血來潮找你玩兒,我就不去了,晚上我還有事要忙。”


    徐載靖笑著拱手道:“那,等我院試結束,便請顯哥兒喝酒。”


    榮顯一笑揮了揮馬鞭:“這可是你說的,我記心上了!章哥兒走了!”


    載章:“慢走!”


    看著走遠的榮顯,徐載靖同兄長馭馬拐到了曲園街上。


    路邊,


    看到載章和徐載靖騎馬過來,


    舒伯和楚戰勉強擠出了個笑容,朝著兄弟二人拱了拱手。


    兄弟二人點頭迴禮後,載章道:“這看著都知道父親的事了!”


    徐載靖點了點頭。


    勇毅侯府,


    二門,


    徐載靖下了馬,拍了拍小驪駒的脖子後,帶著青草同兄長一起進了內院兒。


    來到母親院子的時候,正看到一個體麵的管事站在門口。


    “有慶!是姐夫來了?”


    顧廷煜的貼身親隨有慶拱手:“見過三郎,五郎!公子陪大娘子來的。”


    聽到此話,徐載靖和兄長加快了腳步,進了屋子。


    “姐,姐夫!”


    兩人叫了人後,坐在了椅子上。


    徐載靖道:“姐,怎麽沒把我外甥和外甥女兒帶來?”


    “你外甥和外甥女,在家裏陪著他們祖母呢!”平梅道。


    顧廷煜沒說話,端詳著徐載靖和載章兩人的表情,側頭看著孫氏和平梅後,道:“嶽母,娘子,我瞧著兩個弟弟似乎已經被人開解過了。”


    孫氏聽著大女婿的話,疑問的看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載章點頭,笑著解釋了幾句。


    一旁的顧廷煜道:“陛下最終想要的是收複故土,一些曲折陛下不會在意!”


    “我們這等勳貴子弟雖有蔭封,但還是有功名好些!這些話,姑祖母她老人家說的極是,”


    載章點頭。


    徐載靖眉頭一皺,看著廳堂中的眾人道:“姐夫!方才我在大門口看著,我家親兵故舊都知道這事,那”


    說著,徐載靖起身看著母親道:“是不是要派人去四姐哪兒,也說一聲!”


    平梅和孫氏對視了一眼:“就你疼姐姐,母親和我同安梅都不是親的。”


    徐載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又坐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顧廷煜待徐載靖坐下後,沉聲道:


    “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不論是之前河湟開邊,還是拓西侯與白高國大戰,戰場輸贏的消息從沒有和嶽父這般,傳的如此之快!”


    “許是京中某些人有了些想法!”


    孫氏道:“之前唿延家出事的時候,就有人想讓你嶽父迴京,如今這般情況大同小異!”


    “嶽母說的是!”


    隨後,徐載靖和兄長又請教了些讀書上的事情後,顧廷煜便起身,準備和平梅離開徐家。


    載章站起身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母親,說道:“姐夫,你們不留”


    徐載靖扯了扯載章的袖子,載章後麵半句話沒說出來,徐載靖湊到載章耳旁道:“哥,中元將近,姐夫和姐姐不好迴去的太晚!”


    載章有些懊惱的嘖了一聲。


    出了廳堂,顧廷煜拱手道:“嶽母留步,讓載章和載靖送我便是。”


    平梅也在一旁勸著謝氏和華蘭。


    孫氏點了點頭,將人送到院兒門口。


    去二門的路上,


    四人並排走著。


    顧廷煜側頭看著兩個小舅子道:“明日去道院,待盧家哥兒到了,便直接去興國坊顧家,咱們一起去。”


    站在顧廷煜外側的平梅道:“你們沒還沒下學的時候,盧家就派人來了,約著明日一起。”


    這也是在告訴看到的人,廉國公府不在意勇毅侯的事情。


    徐家大門口,


    看著遠去的顧家馬車,徐載靖和兄長笑著揮了揮手後,又朝著看向兩人的楚戰點了點頭,便折迴了府裏。


    楚戰走迴篷布下,道:“舒爺爺,我看著兩位公子倒是沒什麽事!”


    舒伯道:“別讓客人進來了,今日咱們收攤!”


    “這麽早?”


    “嗯!”


    七月十五


    中元節,


    徐家祠堂中,


    如林一般的靈位前,


    供桌上擺放著的是象征家中豐收,請祖先勿要擔心後輩吃不飽的三大碗素食。


    如去年相同的是徐載靖跪在載章身後,聽著載章的低聲說著話。


    不同的則是,今年徐載靖身邊多了個小身影,也和徐載靖一般的跪在地上,不是盧澤宗又是何人。


    載章說完話後,朝著眾多靈位磕了個頭,徐載靖和盧澤宗趕忙跟著磕了一個。


    隨後,三人起身,一起朝祠堂外走去。


    出了侯府大門,


    同舒伯楚戰等人上了平板馬車朝著去年去過的道院趕去。


    路上去了興國坊,匯同了顧家兄弟二人。


    進了道院,


    眾人下了馬車,


    看到院子中搭好的巨大木架,雖然牽著徐載靖的手,但盧澤宗還是朝著徐載靖身邊靠了靠。


    徐載靖微微握了握盧澤宗的手,待他看過來時,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如去年那般的相同,木架中是禮部祠司的籌備的巨大錢山。


    不同的是,木架周圍多了不少道院的道士,看到有孩童靠近的時候,馬上揮著拂塵孩童擋在外麵。


    去年發生的事情,讓人想想都頭皮發麻。


    周圍各家的人忙著朝巨大木架上擺放各類紙糊的祭品。


    徐家這邊的祭品與去年差不多,不過是多了不少紙糊的刀槍劍戟。


    舒伯在馬車旁不時的朝四周看幾眼,遇到相熟的侯府故舊便說上幾句。


    有時說到去年此時見過,今年卻陰陽兩隔的老朋友,舒伯也會重重的歎上一口氣。


    擺放的差不多有一半的時候,載章道:“小五別老在待著,你和宗哥兒也要去盧家那邊看一看!”


    “知道了哥!”


    說完,徐載靖領著盧澤宗一起來到了盧家擺放祭品的位置。


    看到徐載靖和盧澤宗過來,盧家的管事趕忙讓兩人象征性的放了幾個東西後,就讓他們站到一旁。


    盧家這裏,離得英國公張家擺放祭品的位置近了些,不遠處就是忠敬侯鄭家。


    不過今年兩家拜訪祭品的地方,卻是沒有徐載靖熟悉的張家三郎、四郎或是鄭驍等幾個,隻有兩家的管事和故舊在忙碌著。


    徐載靖身旁的盧澤宗察覺到了什麽,他抬起頭看著徐載靖道:“義兄,你在看什麽?”


    徐載靖低頭笑了笑:“沒什麽!”


    盧澤宗繼續道:“義兄,去年怎麽沒有看到這麽多頭上戴著白布條的人呀?”


    徐載靖環顧四周,看著義弟口中待著白布條的人,輕聲道:“宗哥兒,那是今年戰死在西北的汴京子弟。今年是第一年,親人是要戴白布條的。”


    盧澤宗:“哦!怪不得拓西侯那邊有這麽多呢!”


    徐載靖歎了口氣,不知道拓西侯曹家那裏有幾家人,是因為保護姐夫的原因才戰歿的。


    隨後,徐載靖繼續看著四周。


    正好和一個戴著白布,有些麵熟的青年對看了一眼,徐載靖目力出眾看得出這人方才定是哭過。


    許是自家的東西忙完了,那青年看到徐載靖後,邁步走了過來。


    徐載靖也認出了此人,是之前在潘樓見過一麵的王厚王處道,父親王韶主導了河湟開邊,如今正在河湟之地帶著大周將領從南邊攻打白高國。


    徐載靖低聲和盧澤宗介紹了幾句,盧澤宗鬆開了握著徐載靖的手。


    徐載靖拱手道:“處道兄!”


    盧澤宗:“王厚大哥!”


    “靖哥兒!宗哥兒!”


    王厚拱手迴禮後站在兩人身邊沒說話,繼續看著巨大的木架漸漸被各類東西堆滿。


    “王厚大哥,你也有親戚戰死嗎”


    聽著盧澤宗的聲音,王厚朝著正要說什麽的徐載靖搖頭示意沒事,又同盧澤宗頷首道:“是,與我一同長大的一個表哥,攻城的時候.唉!”


    王厚歎完氣,看著徐載靖道:“我聽說了勇毅侯的事情,同朝階、和瑞他們幾個聊天,倒是覺得勇毅侯是在引蛇出洞,靖哥兒你莫要多想,專心院試才是正事!”


    徐載靖拱手:“是,多謝處道兄開解。”


    王厚拍了拍徐載靖的胳膊:“沒事!”


    幾人無言,繼續看著周圍眾人擺放東西。


    又過了三刻多鍾,架子周圍放祭品的人少了許多。


    忽的,


    徐載靖目光一凝,朝著一個放好東西,從滿是紙錢紙馬等祭品旁離開的人身上。


    察覺到徐載靖的視線,那人看了一眼後,走了過來拱手一禮:


    “見過五郎。”


    “高大哥,你這是?”


    那人正是跟在兆眉峰身邊的皇城司吏卒高雲青。


    高雲青歎了口氣,朝著人群邊戴著白布的一大兩小的一家人抬了抬下巴。


    徐載靖看過去,應是一個母親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兒手中還拿著


    許是被悲傷的氣氛感染了些,徐載靖深吸了口氣,調整了情緒道:“是之前白高國高手來我家,失職的那兩個皇城司吏卒的家人?”


    高雲青:“是。”


    徐載靖看著男孩兒手裏頗有白高國特色的長刀,道:“怎麽死的?”


    “隨徐侯攻打磴口軍寨的時候,先登之後戰至力竭。”


    “殺了幾個?”


    “軍報上說是親手宰了十二個。”


    看著徐載靖不說話的樣子,高雲青道:“靖哥兒,這事別放心裏!按照司裏的規矩,瀆職當日兆頭兒就應斬了他們。”


    “如今有先登之功和這十二個賊首,他們家日子差不了。”


    徐載靖點了點頭。


    高雲青說完,拱手道:“五郎,我過去了。”


    “嗯。”


    又過了一刻鍾,


    一聲鼓響,


    道院的道士們開始進架子裏檢查了起來。


    待道士們都出來後,


    巨大的錢山被引燃。


    熊熊烈火火舌吞吐,將錢山周圍的祭品引燃,巨大的火光倒映在了徐載靖眼中。


    一刻鍾後,


    盧澤宗扯了扯徐載靖的衣服:“義兄,咱們走吧!”


    “走!”


    時光如梭


    已到八月,


    徐載靖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看著不遠處大門口上的‘考試院’牌匾,他有些緊張的唿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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