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


    便已立秋。


    七月初,


    這日早上便是陰雲密布,路邊的池塘都被映成了深色。


    巳時(上午九點後)


    一場秋雨便下了起來,將整個汴京城打濕。


    雨中一陣秋風吹過,空氣中有了那麽一絲的寒氣。


    一時也分不清讓樹葉落在地上的罪魁禍首,是秋風還是秋雨。


    汴京城外,


    玉清觀,


    山上山下秋雨濛濛,一片翠色。


    山腳,


    路邊攤販支著遮陽的篷布,因為吸了些水垂了下來,讓去買東西的客人不單要注意腳下,還要小心頭上。


    攤子旁,


    一處木樓前的空地上,停著一輛馬車。


    穿著體麵,撐著油紙傘的汴京牙人正殷勤的同一個一身富貴的中年人說著話。


    “員外,您剛來汴京,許是不知道。這汴京城內外的道觀不少,但如玉清觀這般香火鼎盛的卻是不多。”


    “原因有二,其一,是玉清觀的道長道行精深,不論是求子求財求仕途姻緣,在汴京中很有靈驗的名氣,”


    “其二,因為是在城外山上,整個玉清觀的占地麵積非常大,各類大殿、院子、樹林、花苑都很齊全。不論是敬香、留宿還是清修,都甚是方便。”


    “咱們汴京不少的高門大戶,不論是勳爵還是官宦,也都會來觀中燒香祈福。”


    “小人之前帶著您府中管事看的就是這處邸店,就在上山的路口邊,原來是京中池家的.”


    牙人看著中年人不置可否隻是點頭,眼中微微有些著急的神色,靈機一動繼續道:


    “員外,上月在北方打了打勝仗的勇毅侯您可知道?”


    “嗯!”


    “員外,實不相瞞,當年這位勇毅侯家五郎小時候身體不適,問了不少京中的醫官,卻是找不到緣由。最後還是玉清觀中的道長給治好的!”


    “哦?此言當真!”


    “小人怎麽敢欺瞞您,這事兒您一打聽便知道!您想,這勇毅侯的大勝傳開後,知道這事的人,豈不會來這玉清觀敬香?”


    聽到此話,那員外撫了撫自己的胡須,眼中滿是思索的神色,可能是在考慮要不要同道觀合作,把‘徐五郎幼時求醫玉清觀’這事兒給擴出去。


    牙人自是看慣了人的,趕忙趁熱打鐵的說道:“員外,您瞧,那走過來的就是齊國公家的車駕。”


    那員外背手側頭,看著牙人口中的齊國公家的車駕眼睛一瞪,隨後又看了看自己的馬車,微微搖了搖頭,隨後又同牙人說了幾句。


    上山的路口,


    齊家的車駕緩緩的停了下來,


    仆從趕忙將車凳放在車邊。


    從馬車中走出來的齊家媽媽,趕忙將油紙傘給撐了開,護著平寧郡主下了馬車。


    站在山路前,油紙傘下的平寧郡主看了後麵的馬車一眼,看到柴夫人下了馬車後,她笑了笑。


    這時,後麵第三輛馬車上的女使小跑了過來,在柴夫人耳邊說了幾句。


    稍待片刻,


    嬤嬤在身後舉著傘,柴夫人幾步走到了平寧郡主身邊,笑道:“錚錚路上睡著了,女使覺得天有些涼,便說讓她在車裏多待會兒再上山。有女使嬤嬤在,咱們先上去!”


    在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中,


    平寧郡主笑著朝後麵遠遠看了一眼,點頭道:“是該注意些。”


    說著話,兩位身後跟著提著竹籃等各類東西的女使嬤嬤們,開始上山。


    半刻鍾後,


    馬車旁,舉著傘的雲木看了一眼不遠處木樓下的一行人,又看了看不遠處駛來的車隊,道:“姑娘,看著是顧、徐兩家的馬車!”


    “嗯!”


    隨後車裏傳來了伸懶腰的哼聲。


    不一會兒,馬蹄聲和車輪聲響了起來。


    一行比齊柴兩家更長的車隊駛了過來。


    一片‘籲’聲中,


    車隊在石板路上停了下來。


    路邊,顧廷熠下了馬車,看著前麵站在傘下,朝她揮手柴錚錚,她側頭道:


    “母親,錚錚她也剛下馬車!我去找她!”


    一旁的白大娘子點了點頭,這時平梅帶著青梔和青霞走到了白氏身邊道:“母親,郡主和柴夫人不是走在咱們前麵麽?怎麽錚錚姑娘還沒上去?”


    白大娘子笑著搖頭,看著正在說話的兩個姑娘道:“等會兒便知道了。”


    說著白大娘子朝後一看,同帶著謝氏和華蘭的孫大娘子招了招手。


    待孫氏帶著兩個兒媳來到近處,顧廷熠也和柴錚錚一起走了過來。


    看著眾位大娘子詢問的眼神,顧廷熠和柴錚錚福了一禮後,解釋了幾句‘錚錚睡著’‘女使怕著涼’。


    柴錚錚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孫大娘子身邊的華蘭笑著道:“俗話說春困秋乏,我在路上也眯了一會兒呢!”


    白大娘子和身邊的平梅對視了一眼,眼中有‘你這娘家弟媳,會說話’的讚許。


    平梅笑著點頭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母親,咱們便開始上山吧!”


    這個母親是朝著孫大娘子說的。


    隨後,眾人開始邁步。


    最前麵的是孫、白兩位大娘子,中間是簇擁著長嫂謝氏的平梅和華蘭,最後麵是挽著胳膊的顧廷熠和柴錚錚。


    周圍有舉著傘的女使,一群人便朝著山上走去。


    路上不時有下山的官眷貴婦,遇到認識的或點頭,或駐足說幾句。


    打招唿自有前麵的母親、嫂嫂,


    顧廷熠和柴錚錚就跟在後麵微蹲福上一禮。


    半路上,這剛同對麵過來的一行人行完禮,柴錚錚在顧廷熠耳旁道:“這幾位是?”


    “吏部尚書李大人家的,李家五娘的祖母和嬸嬸。”


    看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大娘子們,顧廷熠低聲道:“錚錚,你昨晚熬夜了?”


    柴錚錚摸了摸臉:“這能看出來?”


    顧廷熠:“你熬夜幹嘛了?”


    柴錚錚:“呃還有小半卷給表弟祈福的經文沒抄完,昨晚便晚睡了一會兒。”


    顧廷熠點了點頭。


    看到前麵大娘子們互相道別,兩人又朝李家眾人福了一禮。


    快要到玉清觀的時候,


    前麵傳來了一個姑娘清脆的叫人聲,


    被眾位大娘子們擋了視線的錚錚和顧廷熠趕忙側頭看去。


    “飛燕姑娘,廷熠和錚錚姑娘在後麵,你們說說話。”


    “是,大娘子。”


    看著朝後麵走去的榮飛燕,走在母親身後的平梅,掃視之間,眼中頗有點審視的味道。


    三位姑娘的傘下。


    顧廷熠看著榮飛燕的臉色:“飛燕妹妹,瞧你麵色,倒是比上月見你的時候好看了許多。”


    榮飛燕抬起手,貼著臉頰笑道:“有嗎?許是因為天氣涼爽了,不怎麽苦夏,便吃的多了些。”


    柴錚錚看著榮飛燕的樣子,點頭道:“有的。飛燕妹妹,你來玉清觀這是?”


    “夏秋之交,昨日我來玉清觀為榮妃娘娘和主主等幾位祈福。兩位姐姐是來拜文昌帝君的?”


    柴錚錚和顧廷熠齊齊點頭。


    “我家表弟齊衡,下月院試。”


    “我哥和兩位表哥也是。”


    又說了幾句約定秋日的聚會後,三人便告別散開。


    走了十幾步路,


    傘下的榮飛燕迴頭看向了上山的眾人,語氣中有些埋怨和失落的說道:“哥哥他,辦事也太不靠譜了!”


    一旁的凝香和細步連連點頭,前日她們在迴雪院聽的明白,榮顯信誓旦旦的說,徐家就是昨日要來玉清觀。


    結果


    迴過頭,榮飛燕想著事情,繼續朝山下走去。


    “登徒子!”


    一旁的細步低聲罵道,然後將自己打著的傘平放了下來擋在了榮飛燕跟前。


    榮飛燕這才醒過神來到:“怎麽了?”


    細步在一旁道:“姑娘,對麵好像是韓國公、令國公幾家的子弟,直勾勾朝咱們這邊看呢!”


    聽到傘後傳來的笑聲。


    榮飛燕深吸了口氣,抬起了下巴:“把傘拿開,走!”


    “是,姑娘!”


    隨著細步自己的傘重新豎起,榮飛燕頭都沒動一下,繼續朝前走去。


    “嘶!這榮飛燕小時候就是美人胚子,這身段長開了,看著比之前更好看了!”


    “嘿嘿,三郎說的是!”


    “我要是能娶她,讓我放棄家裏的爵位我也願意!”


    “哎~馬兄,我同你想的不一樣!我既願意繼承我家爵位,也願意娶這飛燕姑娘!”


    “衛發器,伱想的倒是美!”


    “嘖!這個沒長眼的婢女,怎麽把傘給放平了!”


    聽著身邊幾人的話,韓程雲從榮家的傘上收迴了視線後附和了幾句,心道:“榮家?榮家哪有柴家和顧家好?真是!”


    “可惜尼庵裏的那幾個女子,不過能看著飛燕姑娘一眼,也算賺了些!”


    “喲,傘挪開了,我就喜歡飛燕姑娘這股盛氣淩人的樣子!”


    “器哥兒,要不咱們騎馬跟上,同飛燕姑娘說上幾句?”


    “我說呂三郎,你不怕榮顯那個混不吝?知道你這麽幹,你看他揍不揍你!”


    “我怕他?笑話!”說著呂三郎漏出了脖子上的疤痕說道:“這弩箭從我脖子邊飛過去,你見我怕了?”


    幾人說著話,帶著提著食盒的仆從朝著山上走去。


    進了玉清觀,


    幾人便被道士引著去了玉清觀的別院兒中。


    院子裏,仆從將食盒裏的好酒好菜擺好後,便退了出去。


    “這秦大郎倒是消息靈通!知道顧家今日來玉清觀!”


    “待明日一早,我在道觀門口露個麵,也算完成了家裏交代的事情!”


    “話說幸虧秦大郎的消息來的及時,不然我就要浪費一枚那道士製得藥丸了!”


    聽著呂三郎的話語,房間中的眾人紛紛開始說起了葷話。


    喝了兩杯酒,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韓國公家的小廝在門口朝著韓程雲點了點頭。


    隨即,韓程雲站起身道:“我先去更衣!”


    呂三郎笑道:“我說五郎,這才喝了多少,你就去更衣!那藥丸你可得少用!”


    “去去去!”


    韓程雲擺著手走到了屋外。


    出了院子,去茅廁的路上,韓程雲在傘下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沒人跟來,道:“有消息了?”


    小廝舉著傘低聲道:“是的公子!三家包了明日一早的文昌殿!明日咱們在文昌殿附近等著便是!”


    韓程雲唿了口氣道:“三家一起,真是麻煩!”


    “公子,家裏人也是想讓你多在柴家和顧家露露麵。您英俊帥氣,說不定哪家姑娘就看上您了呢!”


    韓程雲震了震衣袖,有些自得的道:“令國公家呂三郎那廝,也是這麽打算的!”


    “呂家哥兒,哪能和您比呀!”


    “哈哈!就你會說話!”


    “小的隻是在實話實說!”


    更衣完後,韓程雲迴了院子,繼續同幾個紈絝子弟喝著酒。


    雨天加上秋天,


    雖隻是下午,但天色已經有些黑了。


    別院兒中,幾個勳貴子弟都是在酒場上混慣了的,喝的酒不少,但還都算清醒。


    看著第四次站起身去更衣的韓程雲消失在屋門口,屋子裏的幾人戲謔的對視了一眼後,轟然笑了起來。


    屋外,


    韓程雲麵色難看的盯著韓家小廝道:“你最好真有事!”


    韓家小廝麵上有些興奮的神色,將韓程雲拉到一邊後說道:“公子,方才有個小道童過來,說受人所托傳個話。”


    “說!”


    “那小道童說,柴家的管事媽媽請道觀裏的人,今日晚些時候保持供奉靈位的殿內沒有其他人。”


    喝酒有些多的韓程雲遲鈍的說道:“你是說,可能有人會去那個殿內?”


    “是!說不準是誰呢!”


    韓程雲眼睛動來動去道:“本公子知道了!”


    韓程雲等人所在別院相反方位的院子內,


    整潔幹淨的房間裏,


    已經換上自家東西的床榻上。


    柴夫人握著柴錚錚的手道:“錚錚,方才下麵嬤嬤的同我說了,晚些時候供奉靈位的大殿內,不會有其他人。”


    柴錚錚點了點頭。


    看著女兒眼神中的些許哀傷,柴夫人道:“今晚要不你和廷熠一起睡?有小姐妹和你聊天,你心情也能好些!”


    柴錚錚點了點頭。


    “好,那我派人去告訴她,請廷熠帶著她嫂子身邊的青梔姑娘過來。”


    說完,柴夫人拍了拍柴錚錚的手後,站起了身。


    晚些時候,


    柴錚錚帶著抬著三筐紙錢的女使,正要離開院子。


    看著邁步進院子的顧廷熠,驚訝道:“廷熠姐姐,你怎麽來的這麽早!”


    顧廷熠一臉的煩躁,道:“母親和嫂嫂她們老是說些議親什麽的話,我不想聽!”


    又看著抬著紙錢有些費力的柴家女使,朝著身後的青梔道:“青梔,你和兩位祝家的嫂嫂,幫把手!”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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