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娘!娘!你鬆手!”


    話剛說完,出聲的小子就被徐載靖的小舅媽揪住了耳朵,


    “就你話多!”


    屋子裏其他幾位舅媽看著落座的兩個外甥,


    紛紛露出了關心的神色,姥姥更是關心的問道:


    “你們倆沒傷著吧?”


    “姥姥,沒有!就一個府裏的護衛不小心挨了一棍子!”


    聽到載章的話,兩位老人點了點頭。


    一旁的大舅媽問道:


    “你們倆是在哪裏遇到的賊人?”


    徐載靖將事發地說了一下。


    其他幾位長輩又問了問,事情的經過也就差不多清晰了。


    徐載靖的姥爺麵帶憂色的說道:


    “之前那片就不太平,寺廟道觀頗多,聽人說,有幾家廟宇為了招納弟子,收了不少來路不明的流氓遊民。”


    “可誰也不知道這些人裏麵有沒有什麽亡命之徒。”


    一旁的大舅媽看著兩個外甥道:


    “父親說的是!聽說前段日子就有婦人進香迴家的時候,光天化日,頭上的釵環就被人給搶了,報了官也沒什麽消息。好在人沒事,隻是被嚇了一下。”


    徐載靖的姥爺撫須繼續道:


    “平日裏有寺廟供養吃喝自然看不出什麽來路!”


    “可如今這天氣,少有寺廟能有存這些天米糧的!挨了餓,這些豺狼自然也就現了原形。”


    老人說完,徐載靖的小舅媽道:


    “他們這倆孩子,還帶了不少東西來呢!”


    兩位老人笑著對視了一眼,還是徐載靖的姥姥道:“孩子,和姥姥說,都帶了什麽東西啊?”


    “肉、菜”


    徐載靖說完,一旁的二舅媽笑著道:


    “父親母親,咱們看著,十娘可是真沒白疼,這樣的天還惦記著咱們。”


    此話一出,屋子裏一陣笑聲。


    看著徐家兄弟二人疑惑的樣子,還是他們大舅媽看著他們道:


    “孩子,你們小不知道,其實咱們孫家一直有個家訓。”


    聽到大舅媽的話,孫家老主君也是麵露讚許的神色。


    “大舅媽,什麽家訓啊?”


    “就是入了冬,這家中庫房中,就必定要備上三個月的碳火吃食!”


    徐載靖點了點頭,倒也沒問說既然孫家有這個家訓,母親為什麽還讓他們來,哪怕孫家用不上,不代表倪家用不上。


    倒是載章坐在椅子上有些納悶兒的問道:


    “姥爺,咱們家怎麽會有這樣的家訓啊?”


    聽到載章的話語,屋子裏其他年紀小的也都是麵露好奇的神色。


    穿著錦緞棉襖的老人看著眾人,歎了口氣道:


    “那自然是因為挨過餓,受過凍!”


    “聽祖上說,有一年立冬後就下雪,一直下了近一個半月還多,要不是當時正好莊子裏的收成運到了家裏”


    “光是屋子就拆了三間木材劈了當柴火!”


    說著老人頗為惆悵的搖了搖頭。


    屋子裏的聽眾們麵麵相覷,這下了七八天的雪,城中就這樣了,連下四十多天,又該是什麽模樣.


    算算時間,差不多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


    說完了話,徐載靖和兄長對視了一眼後便站起了身,載章道:


    “姥爺姥姥,既然家中沒事,那麽趁著天色還早,我和載靖便迴去了。”


    “這!要不先吃頓飯再走吧!”


    大舅媽說完後,徐載靖姥爺擺了擺手道:


    “這樣的天氣,路上難走!孩子們一片好心,就讓他們迴吧!到了徐家說不準天就要黑了。”


    載章兄弟二人給長輩們躬身一禮,準備離去。


    “你們倆再等會兒!”


    徐載靖和兄長立即就走,原因自然是再不走就要留著過夜了,


    八個人,中午晚上加明日一早三頓飯,消耗的食物雖不會比他們送來的多些,但也是不少東西了。


    不如趁著天色還亮,趕路迴徐家。


    他們姥爺讓二人等會兒,是給他們灌了四大葫蘆的熱糖水,備了十個肉饅頭,六根火把,兩個火折子。


    葫蘆和肉饅頭都被一床褥子裹著,放在了他們帶來放菜的竹筐裏。


    出門的時候,孫家的仆役護衛和小子們拿著刀槍弓箭把徐家八人送到了門口,


    倪騰嶽帶著弟弟跟在後麵,在堂屋裏的幾句話,他也想明白了徐家人對他們的掛念。


    眾人互相躬身一禮後,徐載靖一行八人走上了迴去的路。


    來的時候受傷的那護衛已經被敷上了膏藥,懷裏還裝著幾貼。


    孫家不論自身還是姻親絕大多數都是武官,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這類療傷的貼劑。


    出了孫家所在的巷子,


    徐載靖八人,並未朝東迴徐家,而是遙望著內城城牆,朝南繼續走去。


    這一路走去卻是有些輕鬆的,因為刮著北風,八人都是順風而行,多少給了助力的。


    路上寺廟道觀較西水門附近少了許多,


    倒也沒看到如之前那般的聚眾賊人。


    走了半個時辰,


    周圍已經沒了煙火氣,


    被風吹著輕快的走了幾步後,徐載靖左手邊的青雲卻忽的停了下來。


    眾人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一個侯府親衛還將手放到了刀柄上。


    淩床上的旗子依舊被刮得獵獵作響,


    徐載靖跟著青雲的視線看去,隻看到一處避風的牆角下,兩個裹著破爛衣服的半大孩子正蜷縮在那裏,


    徐載靖的聲音透過圍脖傳了過來:“走,去看看吧。”


    說著徐載靖就要拖著淩床朝路邊走去。


    但是肩膀卻被青雲給拉住了。


    看著徐載靖疑惑的眼神,青雲嗓子有些幹啞的喊道:


    “公子,不用過去了,他們已經”


    青雲說話的時候,身上還綁著拉淩床的繩子,


    旁邊跟著的阿蘭已經就察覺到了徐載靖的想法,便朝著那倆孩子走去。


    來到牆邊,阿蘭脫下了手上的手悶子(四指一個套,拇指一個套的那種手套)。


    看著結了冰霜的麵孔,阿蘭在他倆的身上摸了摸後,感受著寒冷和堅硬,


    他朝著身後的其他人搖了搖頭。


    阿蘭走迴來的時候,


    徐載靖在青雲的肩膀上拍了拍,


    “走吧!”


    青雲看了看那牆邊身影,歎了口氣後繼續朝前走著。


    往前走了兩刻鍾後,


    路邊院落裏忽的傳來了哀痛的哭喊聲,


    “妍娘!妍娘!”


    “啊!!!”


    等徐載靖一行人走近的時候,


    侯府親衛攀上了路邊的樹上朝那出聲的院子看去,隨即迴稟:


    院落裏,屋子已經被大雪壓塌,


    一個男子正在院子裏,奮力的想將塌了的屋子中一根大腿粗的橫梁抬起來。


    可這根橫梁連著一片屋頂,再加上上麵的積雪,他的力量根本撼不動分毫。


    他的幾聲叫喊,周圍的院落也沒人露頭,


    徐載章看了弟弟一眼後道:“小五,咱們”


    說著,徐載靖將套在身上的繩子脫了下來,朝著院子裏走去。


    門被侯府親衛上牆進院兒,從裏麵打開了。


    院子裏,那男子依舊在徒勞的抬著橫梁,聽到身後聲響的時候,他迴頭看去,看到帶著刀的幾個漢子被嚇得哆嗦了一下,


    隨即認命的跪倒在地說道:


    “砍死我吧,正好能讓我和妍娘相聚。嗚嗚嗚”


    說著哭著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聽到了有人道:“起來,幫忙!”


    那男子一愣,這才看到有人正在仔細觀察著他這塌了的房子。


    “這房梁下沒人!”


    隨後,在男子驚喜若狂的神色中,這粗粗的橫梁被一人給抬了起來。


    連帶著整片屋頂也往上升了小一人高的距離。


    那男子顧不得別的,一邊喊著‘妍娘’一邊四肢著地的就朝裏麵爬了過去。


    “妍娘!”


    很快,青雲和阿蘭便將男子和一個額頭見血、大著肚子的婦人從這片屋頂下拖了出來。


    “被褥衣服和米缸!”


    聽到徐載靖的聲音,其餘幾人又扯出了說的這幾樣東西。


    “唿!”


    “哐當!嘩啦!”


    徐載靖鬆開了手裏的橫梁,屋子塌的更徹底了。


    青雲將這對夫婦扶到了院子裏的屋裏,進去一看才發現是夥屋。


    徐載靖隨手將沉重的米缸拿進夥屋中,看著正悠然轉醒的婦人,和其他人抬了抬下巴後道:


    “如此,我們就告辭了。”


    說著就走了出去,將被褥放下的阿蘭也點了點頭。


    載章看著大肚子的婦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從懷裏拿出火折子吹著了後,將夥屋中的蠟燭點著,隨後將身上的一塊玉佩解了下來,放在了灶台上。


    那悠然轉醒的婦人看了看自家官人,再看看周圍的環境,迴想著暈倒前看到的景象,


    已然明白自家是被人救了。


    “官人,官人,可曾問過人家姓甚名誰?”


    正緊緊摟著自己娘子的男子一愣,趕忙將婦人輕輕的靠在柴火堆上道:


    “妍娘,我去問!”


    徐載靖和青雲再次套上繩子,準備繼續走的時候,那男子追了出來,


    在雪地中喊道:


    “恩人!恩人!還請告知小生您的姓名!”


    說著不知是脫力了還是腳下濕滑,男子一下趴倒在了地上


    載章趕忙把他扶了起來,


    那人也看到了那‘勇毅侯徐’的旗子。


    “原來是侯府的貴人!”


    載章笑著點了點頭道:“這位,還請照顧好家人,我等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好!好!那小生就不耽誤貴人的事了!”


    “援手之恩,小人銘感五內!”


    說著男子深深的躬身一禮。


    載章鬆開了扶著男子的手,跟上了其他人。


    再次迴頭的時候,就看到那男子正跪在雪地上朝著一行人磕頭。


    被救的男子迴了殘破的院子,進了夥房,給他娘子身下鋪好了褥子,


    兩人溫聲細語了一會兒後,他便拿著鍋蓋走出去,


    鏟了雪迴來扔進鐵鍋裏,他痛苦的說道:“娘子,火種沒了,這”


    “傻子,你看看燭台!”


    男子迴身,這才看到被點著的蠟燭和燭台下的玉佩。


    將玉佩遞給那位妍娘後,男子開始生起了火。


    徐載靖走在路上,一旁的阿蘭同尋書走到他身旁,


    阿蘭透過圍巾囔囔的聲音傳來:


    “公子,那人喊了那麽久,怎沒人出來幫忙啊?”


    徐載靖另一旁的青雲道:“看旁邊門口的積雪,那幾家許是.出不來了”


    隊伍中沒受傷的侯府親衛走了過來,從阿蘭尋書二人的身上取下繩子,放在自己肩膀上後解釋道:


    “不為了出門,門口的積雪也該清一清!可是積雪那麽厚,唉!”


    阿蘭和尋書對視了一眼,大概明白了,可能不是饑寒交迫沒力氣,就是已經


    他們經過的這一片,並不是什麽有錢的街坊巷子。


    路邊也不時的有被壓塌的房子,但是裏麵卻沒有如之前那般的唿救聲,


    有的煙囪裏還在飄煙。


    而沒飄煙的,不知是沒人了,還是人沒了。


    徐載靖眾人來到積英巷附近的時候,


    之前的大雪壓塌房子的情況便幾乎沒了,


    因為這裏雖不如興國坊、南講堂巷那般住的都是權貴,但也是汴京富戶,房子自然是大而穩固,且有人清雪。


    能看到的煙囪裏,也多是冒著煙的。


    和之前相同的就是,銀裝素裹的街道上,人很少。


    除了各家門口,沿途平整的雪地上幾乎看不到人畜的足跡,


    來到了闊別七八日的盛家的時候,


    門口的積雪出鏟到了一邊,將台階露了出來。


    壽安堂


    地龍燒的火熱,


    窗邊做茶的小爐子上的水壺正在唿唿的冒著熱氣,


    雪地反光,


    透過白色的窗紙將屋裏映的很是明亮,


    照出了窗欞上有一層凝結的小水珠。


    很是溫暖的屋子裏,


    羅漢床上,中間的小桌被移走,


    盛老夫人倚在填充了棉花的大靠枕上微眯著眼睛,


    老太太身下鋪的是上好狼皮褥子,


    房媽媽輕輕的走了過來,在老太太的腿上蓋了一條棉花薄被。


    床上靠裏的位置,同一條狼皮褥子上,一個兩歲多的娃娃唿唿的睡得正香。


    房媽媽笑著看了看那娃娃後,輕輕的來到了旁邊的次間,


    裏麵崔媽媽正在專心的做著糕點。


    房媽媽輕聲道:“這槙哥兒,我瞧著怎麽越來越像了。”


    一旁的崔媽媽手中的動作不停,同樣低聲道:


    “是呢,尤其是那雙眼睛,而且,還這麽親老太太,衛小娘都引不過去。”


    房媽媽笑著微微搖頭,打心底裏高興。


    這時,小女使丹橘走了過來,輕聲道:“房媽媽,前院兒傳話說,徐家兩個哥兒來了。”


    一聽此話房媽媽和崔媽媽驚訝的對視了一眼,


    “這天氣,兩個哥兒怎麽來的?”


    “說是走著來了的!”


    兩位媽媽對視了一眼,房媽媽輕輕的朝老夫人走去。


    羅漢床上,


    老夫人皺著眉頭,不知道夢到了什麽,


    待聽到耳邊的聲音,


    感受到微微推搡她的動作,老夫人睜開眼後歎了口氣。


    側頭一看就看到了正在熟睡的盛長槙,想著方才衛小娘都不找,隻往她懷裏鑽的樣子,老夫人笑了一下:


    “小潑猴~”


    隨後問道:“素琴,怎麽了?”


    “老夫人,前院兒說徐家兩個哥兒來了。”


    “這麽大的雪,他們.”


    老夫人話沒說完,欣慰的笑了笑後掀開了薄被道:


    “把他抱到裏麵,讓家裏的柏哥兒他們過來。”


    “茹安,把我的鬥篷拿過來。”


    盛紘領著,


    徐載靖跟在哥哥身後進了盛家後院兒的時候,


    就看到老夫人笑著站在壽安堂門口,


    一旁的梅花樹還未開花,隻是落了許多的雪花。


    老夫人身邊的房媽媽,卻不知為何看到徐家兄弟後,微微的感到了些多年未有過的不適。


    “姑祖母,您怎麽出來了!”


    “你們苦苦跋涉來看我這個老婆子,我自當要來接一下伱們。”


    和孫家一般,老夫人也是握著兄弟二人的手,進了壽安堂裏。


    進屋前脫了大氅鬥篷後,徐載靖和兄長一起感受著屋裏溫暖舒適。


    今安齋


    臥房很是溫暖,


    被老夫人派來陪小娘的明蘭,


    正在同衛恕意學習書法。


    她抬起了頭,


    就看到小蝶從外麵走了進來。


    “小娘,老夫人院裏叫哥兒姐兒都過去。”


    衛恕意看著桌上明蘭的字,沒抬頭問道:“怎麽了?”


    “說是徐家的兩個哥兒到了。”


    衛恕意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訝的道:“徐家?”


    “嗯!”


    一旁的明蘭正想叫阿娘,結果左手心的火辣讓她及時住嘴。


    “小娘,表哥他們來幹嘛?”


    衛恕意看著明蘭的眼睛道:“是徐家和你大姐姐不放心咱們,怕親戚家受凍挨餓。”


    明來撇嘴道:“阿娘,院兒裏齊家送來那麽多石炭,都燒不完呢。”


    衛恕意看著明蘭道:“伸手。”


    徐載靖和兄長在壽安堂裏說著一路來的見聞,


    後麵進來落座的王若弗麵上滿是不可置信。


    老夫人道:“紘兒,院子裏的石炭一年也燒不完,”


    “下雪冷,化雪更冷,留下一半,其他的找機會散出去吧。”


    盛紘躬身應是。


    這時,長柏從門外走了進來,衣服上還有幾個墨點,像是在讀書或者練字。


    長柏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徐載靖兄弟二人,將身上的鬥篷交給女使後,


    整了整衣服後,麵色肅重的朝著徐載靖二人躬身一禮。


    很快,長楓、墨蘭和如蘭也來到了壽安堂,


    話說了有一會兒了,明蘭才裙子上帶雪的走了進來,


    如蘭笑著道:“六妹妹,你是去玩雪了嗎?”


    明蘭搖了搖頭,她是涉雪而來,


    明白了兩位表哥路上的艱辛,


    所以她也同長柏一般,行了一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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