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機關圖,所謂灶囊,其實就是風裘,”少年聞言一笑,麵露得色,“那邱生所製,與我十歲時做的風囊相似,比起大兄更是大大不如,最大的缺陷,就是太過笨重,使用時需一人欄杆,一人在下推囊。”


    老人搖了搖頭:“準兒,你拿邱言與非兒比,有失偏頗。”


    被稱為“準兒”的少年笑道:“可我說的是事實,那邱生縱然有些天份,但年已過弱冠,就算轉而專研,成就也是有限。”


    老人還是搖頭:“你的眼界不夠,看事流於表麵,隻是看到機關圖簡陋,卻不知那種結構卻更容易被人記住、學會,這鼓風的灶囊到底是給人用的。”


    “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說明他的天份,比得上大兄!”準兒兀自搖頭。


    老人歎了口氣,又道:“就算這灶囊結構笨重,可你卻沒有看出,那張機關圖中有未竟之意,明顯沒有將胸中所想全部寫下來!”


    準兒不以為意的道:“世叔,我看是你想多了。”


    老人見準兒的模樣,知道對方是年輕氣盛,少年心性,怎可能輕易服人?何況,那邱言還是個儒生。他也不說破,隻是道:“你看過了灶囊的機關圖,不知那虹橋的摹本,可曾見過?”


    “哦?這個倒是未曾見過,但一座橋梁而已,如何能看出本事?”


    準兒正說著,卻見老人從懷中取出一卷畫軸,在桌上攤開。


    怪異的是,畫上一片漆黑,不見其他顏色。


    可準兒眼中閃過光華,眼眸霍霍生光,隨後臉色變化,一臉驚訝:“這是什麽橋?”


    “那邱生稱之為‘虹橋’。”老人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在漆黑的畫軸上,“此橋寬二丈四,跨七丈五,拱矢一丈五,每拱由六根木梁相錯排列,邱生稱此法為‘疊梁拱’,能將二十二排拱架橫成橋身,相鄰而架,橫向聯接。不用其他支撐,遠遠看去,仿佛飛虹過河!”


    “這……”準兒瞪大眼睛,“此法雖能固定橋身,卻是舍易求難,為何不用橋柱支撐?有嘩眾取寵之嫌!”


    “所以說,你的功夫還不到家,機關學不能紙上談兵,要學以致用。你道那邱生為何要弄飛虹橋?是因那水口鎮的橋架在急流上,每年七、八月份山水一漲,就要衝壞橋柱,柱石一去。橋身何在?”


    聽了這話,準兒頭上竟流下冷汗,盯著麵前畫軸,眼眸微顫。嘴唇顫動,似在計算什麽。


    原來,這虹橋是邱言北上途中。路過一個名叫“水口鎮”的村鎮時留下的法子。


    這個時候的橋梁,多為柱木橋,就是用柱子抵住橋身,架起橋梁。


    但是,此法在水口鎮卻不適合,因為漢水過鎮,水流湍急,夏季一到,就要垮橋,如今八月剛過,橋身又垮,重建時邱言剛好路過,打量幾眼,留了張結構圖。


    水口鎮尚在劍南道境內,當地的官員也知道邱言的名聲,再加上魂道、神道的幹涉,終究是建了起來。


    此橋,不需橋柱,自然就不用擔心被急流衝擊。


    事後,那橋被鄉裏鄉親命名為“邱生橋”,又叫“邱生虹橋”。


    過了好一會,滿頭大汗的準兒長舒了一口氣,道:“不錯,這種飛虹橋,的確不一般,讓我來想,也未必能夠想出,隻是我卻不信那邱言一個做學問的儒生,能想出這種法子,肯定是有著傳承,不然他設計出這樣的飛橋,為何不聲張?反像是沒事的人一樣,悠哉遊學?”


    老人又歎息一聲,道:“這才是讓人心驚的地方,那邱生留下灶囊、虹橋,翩然離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顯是誌向並不在此,沒有將這些看的太重。”


    這話一說,準兒的臉色頓時難看,自己追求的事物,在旁人眼中卻不受重視,換了誰都會不快。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這個不重視機關學的人,一路遊學,偶爾為之,卻能留下引人驚歎的事物,這種反差,使得準兒隱隱妒忌,莫名的生出敵意。


    老人似乎沒有注意到準兒的臉色,兀自說著:“況且,他雖未刻意張揚,可虹橋、灶囊就擺在那裏,日日流傳,揚名天下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而且,這還是個不錯的資曆,日後他若是為官,說不定能以此為資本晉身。”


    “哼!”準兒聞之,冷哼一聲,“風裘之法,古籍上早有記載,不過因為後世神道昌盛,這才淹沒在曆史長河中,這邱言借此成事,實乃取巧!再說那虹橋,不過就是因地製宜,等我機關術大成,遇到同樣情況,一樣能有所作為!”


    這番話,他說的豪氣幹雲,最後卻又話鋒一轉,沉聲道:“世叔,我們先不迴去了,去東都轉一圈!”


    “哦?”老人眉毛一挑,心知激將法起了效果,但臉上卻不動聲色,“要去東都?可是,你先前不是說……”


    “先前是先前,如今改了主意!儒家杏壇論道,東都遍布書院,各方雲集,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豈能錯過?我田準要去看一看,現在這儒家裏麵,有什麽青年俊傑!”


    老人略作躊躇之態,最後點頭道:“也好,那就去那東都。”話落,他將畫軸收好,從袖中取出幾錢,放在桌上。


    做完這些,一老一少兩人起身而去。


    這半天,兩人說了不少話,不乏隱憂之語,傳出去甚至可能引起風波,卻堂而皇之的言語,偏偏旁邊幾桌之人,好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毫不在意。


    沒過多久,兩道墨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


    劈裏啪啦!


    晏王宴請的廳堂已經亂成一團,在邱言走後,晏王平靜了一會,接著氣急敗壞,瘋狂的摔砸物件,碰到什麽,就砸什麽!


    “可惡!一個書生,居然敢威脅我這個王爺!簡直反了天了!”


    地上。滿是瓷器碎片、殘羹剩菜和倒掉的桌椅,其中不乏價值不凡之物。


    丫鬟和仆從在旁看著,卻不敢上前勸慰,噤若寒蟬。


    砸了好一會,晏王氣喘籲籲,停下動作,心頭怒氣略有平息,接著麵露兇光。


    “那邱言以為搭上了理宗書院,就萬事大吉了?我在書院裏一樣有著眼線,到時隻要略施小計……啊!”


    他正在想著報複之法。突然慘叫一聲,抬手捂住了腦袋,倒地翻滾!


    見到這一幕,丫鬟和仆從慌亂起來,先前不敢上前是怕被遷怒,但現在的情形,明顯是晏王身體有恙,無法無視。


    隻是上前之後,他們卻不知該怎麽做。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旁傳來——


    “去……去把韓小姐請過來!快去!”


    卻是公羊義開口吩咐,此刻的他癱在一角,麵色蒼白,神色憔悴。說完這一句話,就表現的上氣不接下氣。


    聽到吩咐,有仆從應了一聲,匆匆離去。沒過多久,就引著那名公子打扮的儒生過來了。


    公羊義見了來人,掙紮著起身。衝那儒生拱手道:“韓小姐,還請救救我家王爺。”


    “這個好說。”儒生用清脆聲音迴道,明顯是女扮男裝,她上前兩步,眼中精芒一閃,視線落在晏王身上,然後笑道,“好個邱言,竟用這等手法約束他人,有惡念,就嚴懲不貸!暗合‘正賞罰而非仁下’的道理,有見地!有見地!”


    話落,手中的折扇“唰”的一聲打開,扇麵上寫著一行字——


    治強生於法,弱亂生於阿!


    國家的安定和強盛,源自依法而行;而動亂衰弱,則是因為違背律法,屈從於人的意誌和命令。


    這十個字,每個都流露出強橫、不容反駁的味道,錚錚如鐵,不動分毫!


    有神韻和意境流轉出來!


    隨後,“韓小姐”拿著扇子一扇,氣流流動,撲在晏王的身上,對方的頭上隱隱浮現出一個圓環頭箍的模樣,隨後融入血肉,那晏王立刻停了慘叫,緩過勁來,隻是衣袍沾滿了碎片和湯汁,狼狽至極。


    “李解,算你好運,如果不是帶著家祖的扇子,你就隻能等自己的念頭平息了,才能擺脫劇痛。”韓小姐看著晏王,搖頭道,“不過,治標不治本,今後再對邱言起惡念,剛才的一幕還是會重演。”


    “什麽?”晏王李解麵色蒼白,“還請薇妹救我,將隱患根除。”


    “我沒本事根除,你可去找金烏道想想辦法,”韓小姐收起折扇,笑著轉身,“不過,我勸你離道門遠些,方外之人不可信。”


    她轉了個身,又道:“而且,鎮尺和玉盆與你,是讓你做學問,而不是行竊,須知文氣是龍氣支柱之一,動文氣,自然要受反噬,邱言不過表象,不然你道他為何敢動你?他就不怕龍氣反噬?還不是你自己種下的惡因,結了苦果!好自為之吧,切莫自絕於龍。”


    話說完,韓小姐邁著步子,甩著扇子,出門離去,留下麵色陰晴不定的晏王。


    ………………


    傍晚時分,邱言隨著甄知佐等人的馬車,到了理宗書院的門前。


    路上,甄知佐也介紹了不少,與理宗有關的信息,其中不乏珠玉之言,讓邱言對那大陳小陳兩位先生有了興趣,有了討教的心思。


    在離正門還有段距離的地方,幾人下車,迎麵迎上來五名儒生,後麵跟著十幾名仆從,要說場麵也算不錯,可甄知佐的臉色卻直接陰沉下來。


    為首的儒生見狀,苦笑一聲道:“甄兄,莫怪華章,這幾日賀書長與人天理論道,他是在脫不開身,所以才遣我等前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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