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鄒家到寨子口的距離,差不多有三四裏地。


    這對城裏人來說,必然是要打車的,否則的話,四五十分鍾的腳程,非得把他們的腿給走斷了不可。


    但這點距離,對於寨子裏的人來說,那就是飯後散步溜達的距離,甚至都還不夠消消食的。


    所以鄒鬆柏雖然已經七十餘歲了,但這三四裏地,還是不夠他看的。


    盡管全身都濕透了,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奔跑的速度,甚至把那些年輕力壯都給甩到身後好大一截。


    當然了,這裏麵肯定有鄒鬆柏先發優勢,可他年紀畢竟擺在那裏,所以沒被那些年輕人追上,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雖說今天的天氣陽光明媚,可氣溫卻始終沒有升上去,依舊隻有七八度的樣子。加上又是在湖邊,那風一吹,涼颼颼的直教人打擺子。


    但鄒鬆柏卻渾然不覺一般,不僅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跑起來虎虎生風似的,仿佛連身上的濕衣服,都要被那快速掠過的風給吹幹了。


    一開始跑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速度太快,導致他的腦子沒跟上來,使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要趕緊跑到寨子口外,他什麽都不知道。


    但跑了一段距離之後,隨著他的思緒漸漸跟了上來,他就開始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會不會是那個報信的小年輕在故意作弄自己?萬一他隻是想拿自己尋開心,那自己豈不是白高興一場?


    這個念頭一起,鄒鬆柏就感到一陣莫名的害怕。


    他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到了寨子口,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如既往的高山,和那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間小路。


    隨著這個念頭的升起,他腳下的步子都不由得慢了下來。


    他害怕太早跑到寨子口,就把這個美好的謊言給戳破了。


    那樣一來,他不知道他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承受希望破滅所帶來的沉重打擊。


    甚至於,他都幻想著,如果自己一直跑不到寨子口,那是不是希望就會一直存在,而自己的那個大孫子,也就會一直在寨子口等著自己?


    想到這裏,他的腳步又慢下來不少。


    這使得那些年輕人們,把他們之間的距離給縮短了一大截。並且在那些年輕人看來,鄒鬆柏應該是跑累了,所以速度才會慢下來。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鄒鬆柏老爺子隻是短暫的放緩了腳步,很快就又提起速度向前跑去。


    他們搞不明白老爺子為什麽會突然提速,生怕老爺子是在強行透支自己,於是紛紛在後麵大喊道:“鬆柏爺爺,你跑慢點,江雲哥既然迴來了,就不會再走了!”


    隻可惜的是,不管他們如何大喊,鄒鬆柏都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以極快的速度,往前狂奔著。


    他們不明白的是,鄒鬆柏之所以突然間又跑這麽快,是因為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的孫子真的迴來了,那自己就得早點見到他,然後才好問問他,想吃爺爺做的什麽菜。


    長途奔波了這麽久,肯定餓壞了,自己可不能讓他餓著了。


    所以自己隻要跑快一分,孫子就能少餓一分,這就是鄒鬆柏現在最普通的想法。


    哪怕真是那報信的家夥在騙自己,但自己也不能因為害怕失望,就讓孫子餓著。


    畢竟,萬一是真的呢?


    鄒鬆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知道自己的胸口已經開始灼熱刺痛了,他知道,這是跑太快,肺裏麵開始缺氧了。


    這個時候,按理來說,就應該放慢速度,甚至是停下來慢慢走,才能把身體的負擔給減到最小。


    但鄒鬆柏沒有,而是繼續維持剛剛的速度,不要命似的往寨子口的方向跑。


    好在沒過一會兒,鄒鬆柏就看見了寨子口的方向,並不是空無一人,而是人影幢幢,甚至還有喧鬧聲傳來。


    看到這裏,鄒鬆柏一開始甚至還不肯相信這是真的,在伸手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後,確定這些人影並沒有消失,他這才相信自己沒有看花眼。


    沒辦法,他之前吃完飯後,都會走到寨子口來散散步,而且不止一次看見這裏人聲鼎沸,好像是自己的那個孫子迴來了。


    可每次當他眨眨眼再看的時候,就會發現這邊其實一個人也沒有。


    正是因為失望怕了,所以鄒鬆柏才會擔心自己這次又是出現了幻覺。


    但讓他無比激動的是,這次他揉了揉眼睛之後,發現這邊的人影並沒有消散!


    迴來了,自己的大孫子真的迴來了!


    那個報信的臭小子他沒有騙自己!


    “鄒江雲!”鄒鬆柏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隔著老遠就開始大喊道,腳下的速度比之前更是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以至於年邁的身體,根本沒法承受這樣迅猛的速度,搞得他好幾次都差點要栽倒在小路上。


    還好這條路他已經滾瓜爛熟,哪怕閉著眼睛,他也知道下一腳的地麵上,土是鬆是緊,是凸是凹,甚至連那裏有幾顆石子,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一兩個趔趄,還不足以將他放倒。


    “鄒江雲,乖孫子,你在哪兒?你在哪兒,爺爺這些年,想死你了哇!”鄒鬆柏喊著喊著,淚水就落了下來。


    此時的他,已經跑到了人群邊緣,可他在人群中,隻看到了一張張陌生的臉,卻始終不見他的孫子。


    於是他喘著粗氣,一邊擠進人群中,一邊繼續大喊著:“乖孫子,你餓了沒有,想吃什麽,爺爺迴去就給你做。乖孫,你在哪兒,我沒看到你,你應爺爺一聲好不好?”


    但人群中,並沒有人迴應他,反倒是有一聲聲譏笑聲傳來,就好像是在嘲諷鄒鬆柏這個糟老頭子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老淚縱橫。


    可鄒鬆柏卻不管那許多,依舊在人群中穿梭著,想要找到他的寶貝孫子。


    盡管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擦了多少次眼淚,可他的那雙眼,始終被淚水模糊著視線。


    他擔心自己不能第一時間找到自己的孫子,隻好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眼淚,把他那原本就皺紋密布的臉,給擦拭的更加滄桑。


    而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讓開了一道口子,他眯著朦朧的淚眼望去,立刻就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那個讓他自責內疚的不知道多少個夜晚的孫子鄒江雲!


    在沒看到他之前,鄒鬆柏一直渴望著看到他,可真當自己看見他了,鄒鬆柏反而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了。


    他擔心這是一場夢,自己稍微一動,就會從這一場美夢中醒過來。


    於是他先是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確定很疼,確定這不是夢後,他這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朝著那年輕人踉踉蹌蹌的走了去。


    “你迴來了,你終於迴來了!看到你沒事就好,爺爺終於有臉下去見你爸了!”鄒鬆柏近乎哀嚎的聲音,在寨子口迴蕩著。


    而就當鄒鬆柏打算走上前去,抱抱自己這位乖孫子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他日思夜想的那個聲音,衝著他大喊道:“爺爺,別過來,快跑!快帶著妹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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