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到了。”寒風瑟瑟中,馬車停在了一處避風的轉角,謝府的嬤嬤上前替她掀開厚重的防風簾子,滿臉恭敬嚴肅。


    慕兮謹一襲大紅色的錦緞喜服裹身,愈顯貴氣不凡,即使是在狹窄的車廂內,形容舉止都流露出一種清雅端然的氣度。


    一旁有小廝上前跪在馬車前為她墊腳,又有嬤嬤忙上來扶她:“少夫人小心腳下。”


    “無礙的。”兮謹自小就沒那大戶人家小姐的嬌氣做派,隻兀自跳下了馬車,動作輕盈優雅,卻把一旁的嬤嬤嚇得慘白了臉,唯恐她受了傷。


    看著嬤嬤一副驚嚇惶恐的樣子,兮謹心中不知怎的一陣沒來由的苦澀,已是多久沒人這麽在乎她了?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謝家延續香火的最後一絲希望,這些嬤嬤還會如此看重她這位在相府不受寵的二小姐嗎?


    “走吧。”想起過往種種和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慕兮謹清澈如水的雙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緊張澀然。


    謝洛非愚笨之人,想從他手中全身而退隻怕不是易事。但能逃離慕府,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哪怕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少夫人不要緊張,老夫人已經與少爺曉以大義,少爺必然會善待少夫人的。”看著這位如水般婉約的少夫人,嬤嬤心底生出一絲憐惜來,若少爺沒出事,眼前這位美麗溫柔的相府小姐倒是和少爺般配極了。


    大牢的通道狹長而昏暗,兮謹隻覺得透不過氣來,憋悶得緊。嬤嬤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些什麽,她也不曾真的聽進去。


    閨房一事,原該由母親教導她,可母親從不曾真心喜愛過她,這些讓人麵紅耳赤的事,她自然也不會告訴她,如今倒讓謝府的嬤嬤反複教導了個遍。


    終於,走到了盡頭,牢房之內竟是出奇的安靜,一個佝僂著背的牢頭從燈光的陰影處走了出來,重重的咳了兩聲,對她道:“少夫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有勞了。”嬤嬤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牢頭的手中。


    牢頭又咳了幾聲,仿佛受不了空氣的濕冷,抬頭望了望通道口唯一的燭火,又看了看兮謹,昏黃的眼中毫不掩飾同情憐憫:“少夫人,隨我來吧。”


    一直走到牢房的盡頭,兮謹看到一間獨立的牢房,門前竟還掛著一盞謝字紅燈,隱隱流露出一絲溫暖,看樣子真是財帛動人心,謝府雖敗落,但他的人脈和財富卻仍不可小覷。


    “少夫人,請服下這碗藥吧。”嬤嬤從隨身帶的鑲金邊食盒中拿出一碗帶著幾分血紅的藥,遞到她的麵前。


    兮謹自然知道那是什麽,為了留下謝氏血脈,謝府隻怕是不惜任何代價,兮謹無從拒絕,隻能閉著眼仰脖喝下整碗藥,中藥苦澀的清香彌漫開來,眼睛酸澀不已……


    “老奴等人恭候少夫人。”嬤嬤領著眾仆人跪了下來,滿臉恭敬和戒備。


    慕兮謹輕輕一笑,嘴角帶出一抹嘲諷的笑,好一個“少夫人”,若是謝府未衰敗,能成為謝府唯一嫡子謝洛的妻子,該是多少京城少女的夢想!


    她何曾敢想,那個原該屬於姐姐的“謝少夫人”的名分,竟會那麽輕易地落到她的頭上。


    兮謹年少時曾見過這位謝家少爺一麵,彼時,謝家門庭尚未敗落,謝洛的父親謝風是和父親齊名的燕朝右丞相。


    謝府嫡子謝洛以風雅的氣度,高貴的血統,卓絕的才華震驚京都,成為名噪一時的才子。


    那年兮謹十四歲,冬日裏隨嫡母去東湖遊船賞雪,為救一名賣花的女孩不慎落入冰窟之中。


    那時謝洛也正陪謝府祖母在東湖邊賞梅,兮謹落水後,是謝洛第一個跳入冰湖中救起了她。


    兮謹被救起之後大病了一場,待她病好後,曾寫信給謝洛表達謝意,還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繡的荷包,此舉雖不符合兮謹相府嫡女的身份,但兮謹還是鬼使神差地這麽做了,兮謹承認當時情竇初開的自己對救命恩人謝洛是藏著一絲朦朧的期待。


    隻是那時的謝洛,或許是避諱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又或許是其他什麽原因,一直不曾迴信。


    後來,因著嫡母病重,兮謹漸漸也忘記了這迴事。


    直到嫡母過世後的某一日,兮謹突然聽聞下人說,謝洛向父親提親了,而謝洛求娶之人竟是兮謹的姐姐慕兮瑤。


    麵對謝洛這樣德才兼備的金龜婿,父親母親自然是欣然應允了。


    隻是沒想到的是,就在兩府剛訂下婚約後沒多久,謝府突然在一夜之間敗落了……


    直到一年前,沉寂多年的謝府又一次出現在了京城,它的崛起不再是因為權勢,而是財富。這一切也讓世人記住了謝洛的另一個身份——京城第一富商。


    可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謝府的崛起不知動了誰的利益。東山再起不到一年,謝家商隊就因販賣私鹽被查,當家人謝洛被判斬首。


    昔日堂堂謝家即將麵臨斷子絕孫的下場,而她慕兮謹成為了謝家延續後嗣的最後希望。


    兮謹也正是打聽清楚了這一切,才選擇順勢而為,嫁於謝洛。


    當年嫡母過世之後,上官諱因著生母與兮謹的嫡母是手帕交,所以對兮謹多有照顧,一個是不受重視的寧王庶子,一個是失去至親的少女,一來二往,惺惺相惜的兩人便漸生了情愫。


    自從崖州傳來了上官諱的死訊後,兮謹便絕了嫁人的念頭,可身為相府二小姐,婚姻之事又豈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如今,替姐出嫁,一嫁過去便是寡婦,省了婚後宅門裏的那些瑣碎,倒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謝少爺,您要的人來了。”牢頭悉悉索索的打開了牢門,待兮謹進去後,又謹慎地鎖上了。


    聽到落鎖的聲音,兮謹心中一顫,她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決定是否是正確的,但與其被關在相府,終年不得出,隨時等著被嫁給一個不熟悉的人,倒不如嫁給謝洛,做個自在的謝氏遺孀。


    “坐吧——”就在兮謹不知該如何開口時,燈火黑暗處傳來年輕男子溫和的聲音。


    謝洛的聲音低沉,溫和,仿若清泉。


    兮謹抬眸,看著對麵的男子那麽冷靜地坐在那裏,他並未換喜服,相反,一襲白色的囚服,絲毫不染髒汙,出塵得如同謫仙一般。


    這樣的幹淨不惹塵埃的謝洛,倒讓兮謹不免心生愧疚。


    “你不必緊張,我知你是被逼的。”謝洛起身拉過兮謹,扶她坐下,抬眸凝視著她。


    還未等兮謹反應,謝洛又自嘲地笑了:“當年你便不曾應允我的提親,更何況是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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