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敵軍退了!”


    眼見城下的軍隊如潮水般散去,軍司馬韓浩滿臉激動地向王匡吼道。


    “才不過是初戰而已,有何好高興的。速速清點傷亡!”


    王匡的情緒卻並不高,甚至心中滿是憂慮。


    “遵命!”


    軍司馬抱拳而去。


    王匡又在城頭上待了一會,確定高順真的退軍之後,這才下令救治傷員,掩埋死者。同時下令士卒迴城休整,隻留兩千人在城上防守。


    做完這一切之後,軍司馬也迴來了。


    “府君,今日一戰,咱們折損了近千名將士。”


    聽到這數字,王匡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自己麾下不過一萬五千人,今日初戰便折損了千人,還能守幾日?


    當然,高順不可能每日都這麽高強度的進攻,但王匡的一萬五千人也不可能戰至最後一人啊。


    以這種程度打下去,等到城中還剩幾千人的時候,勢必軍心渙散,士卒便是綁著自己出城投降也不稀奇。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王匡心念一轉,急忙轉身下了城樓,迴到府衙,卻是奮筆疾書,寫了兩封求救信。


    一封是給袁紹的,另一封則是給張邈的。


    如今自己困守孤城,能指望的,也就隻有這二人了。


    我為了你們拚死拚活,兵馬都快打光了,你們總不能對我置之不理吧。


    吹幹上麵的墨跡之後,王匡將書信裝了起來,並喚來了自己的親兵統領。


    “你親自帶隊,趁夜突圍而出,務必將信傳到袁本初和張孟卓手中!”


    “唯!”


    親兵統領抱拳應道,鄭重接過書信,轉身而出。


    王匡這才長長鬆了口氣,目光中的憂色卻未去半分。


    有心坐下來休息一會,卻忘了屁股上的傷還沒好。


    傷口遭受壓迫之時,王匡也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繼而便有鮮血流了出來。


    “喬瑁,我與你不共戴天!”


    王匡憤憤地罵了一句,趕緊擦拭屁股上的鮮血。


    折騰了好半天之後,王匡才終於止住了血,又換了一身衣服。


    這時,一位少女從外麵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碗羹湯,進來之後便對著王匡盈盈下拜。


    “舅父!”


    王匡望著眼前的少女,擺了擺手。


    “阿蘭免禮。”


    這少女正是胡母班的長女胡母蘭,她將餐盤放在桌案上,自己卻端著羹湯湊了上來。


    “這是何物?”


    王匡鼻子嗅了嗅,立刻聞到了一股香味。


    胡母蘭低聲恭敬道:“舅父征戰辛苦,孩兒特地做了些肉羹,以慰舅父之辛勞。”


    “這是你親手做的?”王寬有些驚訝道。


    胡母蘭點了點頭。


    見外甥女這副乖巧的模樣,不知為何,王匡心中忽然多了一絲愧疚。


    端起碗品嚐了一口,王匡意外的發現味道居然不錯。再加上他征戰一日,也確實是餓了,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一碗羹湯很快被喝完,胡母蘭趕緊湊了上來,從王匡手中接過碗,就要退出去。


    等她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王匡忽然開口喊住了她。


    “阿蘭……”王匡歎了口氣,低聲道:“你父之死,我亦是身不由己。”


    聞言,胡母蘭麵色一變,兩行清淚從眼中流淌而出,卻仍舊躬身對王匡行禮。


    “舅父不必多言,妾身明白的……窮途來投,舅父能夠收留,孩兒已是感激不盡。”


    王匡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人生在世,多有不如意事。你母親……她還好吧。”


    自胡母氏舉家來投之後,自己妹妹就沒搭理過自己,想來還是記恨自己殺了他夫君之事。


    別人王匡可以不在乎,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啊,能修複關係總是好的。


    聞言,胡母蘭低聲道:“母親也許一時想不開,但時日已久,總會理解舅父的難處。”


    “如此便好,你且下去吧,閑暇時多勸勸你母親。”


    “孩兒告退。”


    胡母蘭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望著外甥女的背影,王匡終是長長歎了口氣。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胡母蘭轉身的那一刻,臉上的淒婉盡數消失。


    取而代之的,則是刻骨的仇恨。


    也許是胡母班為人不錯,也許是王匡手段太過下作。總之,整個胡母氏都鉚足了勁,要為幹掉王匡。


    這其中,就包括了胡母班的妻子,王匡的親妹妹。


    所以,胡母氏才會舉家來投,甚至連幼子都帶上了。


    既是為了取信於王匡,也是表示破釜沉舟的決心!


    胡母蘭剛端著碗迴到住處,妹妹胡母秀便湊了上來。


    “姐姐,長史那邊可有消息?何時動手殺那狗賊?”


    聞言,胡母蘭急忙向左右看了看,發現四處無人後,這才鬆了口氣,又用責怪的目光看了妹妹一眼。


    “長史並無消息,不過大軍已然圍城。我又多番取信與他,隻等下手的機會,那狗賊……他活不了多久了!”


    聞言,胡母秀重重一點頭,稚氣未脫的俏臉上,卻寫滿了仇恨。


    “隻是……若由咱們動手,事成之後,咱們恐怕也要為那人陪葬。”胡母蘭低聲道。


    “能報父仇,死而無憾!”胡母秀卻異常堅定。


    “咱們固然死不足惜,隻是母親和阿弟……”胡母蘭還是有些擔憂。


    “母親和阿弟亦是心甘情願!隻要咱們能除掉那狗賊,長史和賈先生必然厚待阿弟,姐姐不必顧慮。”


    胡母班身後有兩女兩子,被姐妹二人帶進城的隻是庶子。


    真正的嫡子,還在賈詡的掌控中。


    如此行事,既有人質掌控在手中,也免了二女的後顧之憂。


    被妹妹一番話堅定了信念後,胡母蘭也不再猶豫。


    “好,隻等長史和賈先生下令,咱們便動手!”


    姐妹二人說話間,外麵忽然飛進來一隻鴿子。


    見到這隻鴿子,姐妹二人的神情立刻嚴肅了起來,急忙上前接住,果然從鴿子腿部找到摸到一根細繩,上麵綁著一張布條。


    事實上,飛鴿傳書並非虛無縹緲之說,而是真實存在的,隻是路程不能太遠。


    從城外到城中,這個距離對於信鴿來說,當真是輕而易舉。


    胡母蘭打開布條看了一眼,俏臉閃過一抹激動之色。


    “賈先生有令,讓咱們這幾天就動手!”


    聞言,胡母秀也激動了起來。


    這半月以來,整天對著殺父仇人強顏歡笑,她早就受夠了!


    胡母蘭趕緊取出紙筆,在布條上做了個記號,以示自己收到命令,之後又將信鴿放了出去。


    之後,姐妹二人卻起身去了母親王氏房中,開始商議複仇大計。


    ……


    第二日,天才剛剛大亮,王匡便被城外的廝殺聲驚醒,急忙從榻上跳起來,穿了鎧甲就往外跑。


    有完沒完,有完沒完!


    按理說,昨日一場血戰,敵軍就算還要進攻,也該休整兩日才是。


    可昨天剛剛戰罷,今日又來,當真不怕士卒嘩變嗎!


    等王匡登上城樓之後,城外果然已經擺好了陣勢,繼而再度發起了進攻。


    不僅如此,今日進攻的強度,竟比昨天還要兇猛,惹得王匡大惑不解。


    敵軍哪來這麽強的士氣?


    他不知道的是,昨日鏖戰結束之後,當晚張恆就在軍中大擺宴席。不僅用言語鼓勵了士卒一番,對於昨日攻城活下來的先登軍,更是人人發了些賞錢。


    在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加持下,有如此士氣也就不稀奇了。


    不過張恆也知道,這種打雞血式的激勵,注定不可能長久。但好在城中的暗子已經啟動,隻要輔助她們扛過這幾日就行。


    所以,這第二日的戰況,簡直比第一日還要慘烈。


    王匡心驚膽顫的同時,卻也驚異連連。


    好在一天的時間終究是熬過去了,傍晚時分,高順再次下令鳴金收兵。


    王匡一清點戰損,今日又折損了千餘人。


    這下他是真的慌了。


    本以為陳留牆高城厚,怎也能堅持幾個月,撐到援軍抵達。


    可是照這個速度,自己這一萬多人,怕是連十天都堅持不了。


    可他作為被動挨打的一方,對此卻毫無辦法,隻能再度向袁紹和張邈求援。


    值得一提的是,當晚胡母蘭再度捧上了一碗肉羹。


    這時候王匡自然沒心情和她閑聊了,匆匆吃完之後,便讓她退下了。


    接下來一連三日,高順都指揮著軍隊,對陳留發動了猛烈的進攻,而且是一次比一次猛烈。


    王匡的心情,也就一天比一天低落,特別是傍晚清點戰損的時候,更是一天比一天心涼。


    他滿心憋屈,隻想仰天大吼。


    有完沒完,到底有完沒完了!


    時間到了第四天,王匡一大早便登上城樓,做好了再次惡戰的準備。


    可誰知……敵軍居然偃旗息鼓了。


    非但沒有進攻,反而趁著夜裏主動撤退了數裏。


    見到這一幕之後,王匡忍不住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


    撐不住了吧!


    終於撐不住了吧!


    這種強度的進攻,莫說你喬瑁的軍隊,就算是把天下第一精銳拉出來,也扛不住!


    最好士卒能不堪重負,直接嘩變,讓天殺的喬瑁也體會一番我的痛苦。


    大聲咒罵喬瑁一番之後,苦盡甘來的王匡心情大好,當場下令犒賞全軍。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是夜,王匡吃飽喝足後,帶著一身酒氣迴到房中,正欲倒頭睡去時,外麵又響起了腳步聲。


    王匡不禁發出一聲輕笑。


    不用猜也知道是胡母蘭,這丫頭一連數日都親手給自己做肉羹,居然連時間都分毫不差。


    這個外甥女倒是孝順,隻可惜不是自己的女兒。


    果然,片刻後胡母蘭再度捧著肉羹走了進來。


    “舅父!”


    胡母蘭躬身一禮,將肉羹捧到了王匡麵前。


    王匡才陪著眾將士一頓胡吃海塞,如今哪還吃得下,卻不忍浪費外甥女的一番心意,便示意她放在自己的桌案前。


    見此,胡母蘭心中微微一驚,臉上卻無任何波瀾,將肉羹放了下來。


    許是心情不錯,王匡便招唿外甥女落座,同時開口笑道:“阿蘭,這幾日你母親心情可好些了?”


    胡母蘭忙答道:“這幾日妾身一直勸說母親,母親心情已好了許多。若舅父允許,明日妾身便帶著母親前來拜見舅父。”


    “允許,當然允許!”王匡大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過不去的坎,明日你便帶著你母親過來吧。”


    “多謝舅父!”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不僅敵軍退去,失去的親情也重新找了迴來,王匡心中簡直暢快難言。


    說話間,他忍不住端起胡母蘭親手做的肉羹吃了起來。


    盡管已經很飽了,但他還是勉強自己吃完了滿滿一大碗。


    見到這一幕,胡母蘭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終於……吃下去了!


    狗賊,等死吧!


    “舅父,孩兒告退。”


    胡母蘭上前收拾碗筷,準備離開。


    王匡笑著擺手道:“去吧,早些休息,明日別忘了帶你母親過來。”


    “唯!”


    ……


    就在王匡享受這一番天倫之樂的時候,城外大營處,卻是燈火通明。


    中軍大帳內,張恆高坐主位,下首賈詡亦是正襟危坐。


    帳外,鼓聲陣陣響起。


    片刻後,趙雲最先走了進來。


    “長史,深夜喚末將等人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不急,等人到齊了再說。”張恆擺了擺手。


    片刻之後,鼓聲停止時,軍中的高級將領已經全部到齊。


    張恆緩緩起身,環視場中一周後,這才開口道:“諸位,我欲夜襲敵城,誰願前往?”


    此言一出,帳中頓時炸開了鍋。


    高順連忙抱拳道:“長史,白天鏖戰整整一日,將士們甚是辛苦。末將鬥膽進言,今夜卻是不適合夜襲……”


    這話其實已經很委婉了。


    對麵可是城池,又不是營寨,你夜襲個屁啊!


    張恆搖了搖頭,“將士們已經辛苦了好幾日,也不差這一夜了。”


    “長史,為何非要執意此時夜襲?”趙雲不解道。


    張恆笑了。


    “因為……王匡必將死於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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