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拎著兩隻瓷酒瓶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肩頭還披著一件雲州常見的對襟玄紗薄衫,一頭烏發隨意紮在腦後,麵相平常得丟進人群就能隱身,唯獨一雙眼睛黑亮鑒人,似乎千萬人中被這雙眼睛看上一眼,也會永生不忘對視的那一瞬間。


    房間裏下一刻的場景很久以後顏子虛都記得,兩個男人互相對視,如同看一麵鏡子,盡管長相截然不同,卻好像早已熟悉對方一切。一眼萬年的形容,第一次被顏子虛很坦然的用在了與這個男人的對視上,血脈上的共通點,是隔世也不能斬斷的。


    “你不必問我姓什麽,你可以問自己。我叫胤禛,曾經是你的二十三弟。”


    年輕人的話緩慢而有力,似乎在訴說一個荒誕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月泉山穀的人是你派去的?”顏子虛忽然說了句讓蘇摩不明白的話,然而年輕人一聽就笑了。


    “超乎常人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值得我以誠相待,不錯,是某個我。”


    “來殺我?”顏子虛又問。


    這一次胤禛笑得又不同意味,搖頭說道,“這句卻是明知故問了。不過,現在不想,不等於待會不想。”


    他邊說邊把酒瓶放在了桌上,“上好的雙蒸,不過比美人擂還是差了點。”


    蘇摩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雲州擂。”


    胤禛看著她笑道,“美人紛至如攻擂,雲州也好,九州也罷,都讓我羨慕不已啊。”


    顏子虛沒有說話,隻是在揣測他的來曆。


    其實自打虛無一劍劈碎了戲子的神念後,顏子虛那時就已經解開了心底第一道束縛,前世記憶大半已經恢複,正如骨麵所說,一切答案都得往自己心裏去找。雖然為了救下蘇摩迦翎以及秀雷當千,恢複前世記憶並不是件讓他後悔的事,但是說句實話,他也並不輕鬆。小說裏那些能隨意斬斷三生糾葛的仙人橋段似乎並不適合他,一方是前世血脈同袍,一方是值得珍惜的今生師友同伴,煙雨街上那段往事始終在心裏盤繞,他也一直相信自己仍舊是那個十五歲起就抄酒瓶打架偷看姑娘洗澡的小混混,義氣二字加上一個情,雖然不能薄雲天,黯日月,倒也不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


    莫非這個曾經的二十三弟今天來,是給自己一個兩邊都不需放下的機會?


    想到這他又暗自否決了這個天真的想法,坦然說道,“如果是敬酒,我喝,如果是罰酒,就沒那個必要了。”


    胤禛別別嘴說道,“敬酒罰酒都是要人選的,你還沒選,我哪裏能擅自做決定。”


    見顏子虛依舊一副不相信自己的神態,年輕人無奈的縮肩褪下身上所披的薄衫,徑直將兩人的茶杯倒空,各自滿上一杯雲州雙蒸,帶著一絲寂寥意味說道。


    “雙蒸是個好名字,蒸了你再蒸我,兩人煎熬都過了,才是拚酒分勝負的時候。你才是沒入洞玄的時候我想偷偷殺你都殺不了你,現在無矩了,再殺似乎也有點可惜。父皇雖然萬事對我不管不問,但這件事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好像也由不得我擅自做主了。”


    顏子虛蹙眉問道,“什麽意思?”


    斷玄之目裏,胤禛的身上閃現出灼灼紫光,溫緩而平和,根本不像奪天一重的戲子那般霸氣外露,然而這股平和就像是絕對的信心,根本由不得顏子虛生出半點抵抗的心思,他甚至能肯定,如果真正動起手來,自己連一絲逃跑的機會也不會有。是的,加上同為無矩的蘇摩,再加上蒼神木,也是同樣的結局。


    是奪天第二重,還是第三重?


    這時他忽然有些懊悔自己還沒將女神青絲完全祭煉,如果能達到蒼神木這樣的小成境地,或許能有些許逃走的機會?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自嘲的苦笑幾聲,連一件祭煉了一半的神物都揮不出完整的兩次,再加上一個天神神物,豈不是還沒動手就自己被吸幹所有本命元氣,隻能乖乖就擒?


    胤禛見他若有所思,便自己拿起一個酒壺往嘴裏倒了一大口,讚賞的長出了一口氣,歎道,“隻要你突破奪天之門,前世之果就會瓜熟蒂落,屆時你我心生感應,你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想躲我都躲不了。最重要的是,父皇也會從那一刻開始時時關注你這個兒子,所以我也很煎熬啊。在蒸籠裏擺著的你以為就隻有你一個,我又何嚐不是?”


    顏子虛聽他說得過於玄妙,便看了一旁默不作聲的蘇摩迦翎一眼,少女像是猜到他要問什麽似的,沉吟了一會說道,“天庭八千鐵衛同心敵愾,他們的子孫彼此能互相感應也不奇怪,何況奪天境界本就是能時時牽引改變天地元氣的存在,就像一隻魚缸裏兩條各自遊動的小魚,誰擺了擺尾巴,天地元氣都會讓另一個感覺到。”


    胤禛聽到這個淺顯易懂的比喻眼睛一亮,好奇的說道,“沒想到你的這個紅顏知己也是個妙人兒,小小無矩就能把道理說得這般透徹明了,難得難得,來來來,敬你一杯。”


    說著他一仰頭,又是一口雙蒸入肚。


    蘇摩當然沒理會他,胤禛也不在意,隻是多打量了她精致到沒有瑕疵的麵容幾眼,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顏子虛身上。


    “如果不想殺我的心思到現在還沒變,那我們幹了各自的酒,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顏子虛端起杯子一口喝幹,直接下了最後通牒。


    胤禛搖了搖自己的酒瓶子,卻先拿起了顏子虛麵前那瓶還有大半的酒,咕嚕嚕飲盡,意猶未盡的抹去嘴角酒漬,說道,“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都曾是阿修羅族的大皇子,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始終都不過是父皇第二個最寵愛的兒子。我不知道你恢複了多少記憶,多少實力,你我終究要濾幹那些酒醩,然後分出個高下。如果你還像前世的那個你,我會在你和我一般實力時盡全力殺了你,那時父皇一定不能說我什麽;而如果你變了……”


    胤禛說到這笑了笑,“那我就親手打破了跟隨了阿修羅族一個紀元的詛咒,我會在父皇坐過的位置,俯瞰九天的同時等著你在最終臣服的那一天,變成我腳下的影子。”


    說完,胤禛再度披上那襲薄衫,拎著隻剩下小半的那隻酒瓶,搖搖晃晃出了廂房。


    廂房的門一關上,庭院裏再度恢複喧嘩熱鬧。


    要不是桌子上那瓶空著的雙蒸瓷瓶,以及銘刻在腦海中的一雙明亮雙眸,顏子虛隻怕覺得自己剛才不過發了一場眨眼間的幻夢。


    蘇摩輕輕籲了一口氣,蹙著蛾眉說道,“好險。”


    這是一句大實話,顏子虛苦笑著點頭。


    少女歪著頭繼續說道,“你不要以為我是說他的修為能隨時殺死你,我說的是他差點就知道了我是誰。”


    顏子虛疑惑的問道,“有嗎?你我什麽都沒說啊。”


    蘇摩迦翎橫了他一樣,嗔道,“你知道什麽,他的眼睛似乎就是極難一見的色空之瞳,據說有這種眼睛的男人,天生就是女子的克星。我和他隻對視了一眼,就差點在剛才說話的時候把自己的過去統統自己講出來,似乎不傾訴給他聽就會抱憾終身一樣。”


    “那你還不是忍住了?”


    顏子虛剛不以為然的說完,就瞧見蘇摩的嫩如蛋黃的唇角隱隱一絲血線隨著話語流出。


    “你?”


    蘇摩俏皮的自己將血絲舔去,又吐了吐舌頭,丁香舌尖上一道顯目的噬痕,顯然是剛咬的。


    “看到沒有,我都差點把舌頭咬斷了。要不是這人不願意當著你的麵展露色空之瞳的全部實力引得你動手,我早中招了。”蘇摩說道。


    “那也不過是對女人有效而已,我可是男的。”


    “不用他出手,看一眼天下一半的人就都站在他那邊成了你的敵人,還不恐怖?你的妻子、姐妹、女兒,全部背棄你……”


    蘇摩話還沒說完,顏子虛就趕忙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這色空之瞳的確夠陰險無恥。不過,你若是突然成了他的女人,我的確會很糾結。”


    蘇摩瞪了他半天,問道,“就隻是糾結?”


    顏子虛露齒一笑,“是非常非常糾結。”


    蘇摩懶得理他欲擒故縱的把戲,顏子虛見她不再接話,便索然無趣的弄著桌上的空酒杯,說道,“照你這麽說,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他玩死羅?”


    少女想了想,先是點頭,爾後又伸出一根指頭說道,“除非你按我說的做,也許能有那麽一絲勝過他的希望?”


    “是什麽?”


    蘇摩迦翎認真的迴答道,“變成阿修羅族的那個詛咒所預言的人,從他的話裏,似乎他唯一害怕的就是這個。”


    顏子虛沉默了很久才說道,“那就得等我恢複全部的記憶才能知道,我的前世究竟做了什麽,那個血繼惡咒究竟是不是會應驗在我身上。”


    蘇摩不可置信的反問道,“你還沒想起來這個最重要的事?”


    見少女無語搖頭,顏子虛怔怔的望向蒼神木所在的靜室方向,幽幽說道,“我不知道被埋藏得最深的這個記憶裏究竟包含了什麽秘密,不過前世經曆已經漸漸迴到我心中,這最後一層紙終究會被我親手捅破的,我知道,盡管我並不想……”


    “我以前一直想知道被遮蓋住的過去究竟是什麽樣子,現在迴想起來,那個在我修行之路上設下時空封印的人,其實並不是敵人,也許就是我的朋友,甚至可能是在我請求之下才替我虛擬了一個偽造的過去,包括我的父母影像,我的童年。”


    “現在的我雖然走到了無矩這一步,可是我心裏並不喜歡這個已經演到一半的故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還是現世裏那個住在別墅裏天天想著去哪裏吃美食的顏子虛。什麽奪天九重,天神界,對我來說其實都不重要。”


    “越往後走,我可能會虧欠周圍的人越多,加上上輩子的,我真怕還不了。”


    停停頓頓說了這麽多,顏子虛的語氣也越來越低沉。


    少女帶著複雜眼光看著他,半晌後才說道,“你真是個怪人,不累麽?成為幾乎永恆不滅的天神,不好麽?”


    顏子虛沒有遲疑太久,笑笑答道,“其實你早知道我早有了選擇。如果命運要強-奸-我,既然抵抗不了,那就享受好了。”


    見他語氣驟然變得豪氣坦蕩,蘇摩迦翎有些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小聲重複了一句,“你還真是個怪人,變得太快了吧。”


    顏子虛笑而不語,少女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轉而問道,“對了,我還真不太清楚關於阿修羅族第一皇子的那些過去,反正閑著無事,你說來聽聽。”


    “……”


    “說說嘛,不要裝沒聽到。”


    “現在沒心情……”


    蘇摩鍥而不舍,“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總可以吧。”


    “顏子虛。”


    少女大怒,“你!你知道我說的是你前世。”


    “……”


    “顏子虛你死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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