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院閣府七大修行宗門裏,冥府最為詭匿不定,書院最為神秘,然而論到行事風格最為鋒芒畢露者,如其名,非蘇子瞻的劍閣莫屬。


    劍閣上下束律極嚴,除了日常采辦的弟子極少有人下那座陡峭如雲的青城山,但劍閣中人一旦入世,則肆意灑脫不為所拘。羽蘇心棄劍引弓,倒是有幾分蘇子瞻傳人的風采。


    羽箭破空如離手之劍,臨近顏子虛時速度驟增。


    顏子虛卻皺眉在等。


    無矩境的箭,即便是棄劍操弓,即便弓不趁手,即便這支箭是校場裏三萬支羽箭裏隨手抽出的一支,也值得顏子虛投以十二分的小心。


    即便速度突然暴漲,即便已經到了自己麵前,仍然不是極限。


    就算箭頭已經碰到了自己眼睫毛,顏子虛依舊有辦法讓它停住,他深信羽蘇心射出這一箭必定有其深意,一個願意扮成屬下小卒親自試探弟弟對手深淺的人,若不是思維跳躍不拘一格,那隻有一個解釋,就是小心謹慎到了極點。


    顏子虛突然有些慶幸,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再次破境,還真不太敢接這一箭,準確的說,是不敢接羽蘇心這一箭埋下的後招。


    羽箭本來就不是修行者常用的兵刃,一直都隻用於戰陣之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羽箭的材料必須兼顧輕盈和銳利以及平衡,這樣才能保證準確度和射程,然而這三者的統一實在困難,何況還需要一張足夠強力的弓和一雙足夠強力的臂膀。單獨加強某一個方麵,都有可能導致箭身不堪受力而碎裂,何況心念禦使的本命飛劍亦能及遠,相比之下,羽箭就徹底淪為了蟻多咬死象的戰陣兵器。


    顏子虛見過望千尋的弓與箭,說實話他並不擔心羽蘇心這支箭的速度,而是擔心釋放前那道一閃而過的白色光芒。


    羽蘇心有本命劍,讖言劍從羽臨伽手裏脫手飛出迴到羽蘇心身體的軌跡和速度就可以看出劍閣弟子的獨特禦劍方式,顏子虛很懷疑以羽蘇心的性子,這枚即便炸成碎片也不會心疼的羽箭,是不是被當成了一次性的飛劍在使。


    怕什麽就偏來什麽,就在這支箭的速度驟增到一個限度時,那道白色閃光再現。


    在顏子虛的玄空望氣訣的視域裏,一道奇妙的景象在眼前一尺處以極緩慢的速度徐徐展開。


    泛出白光的箭頭變得晶瑩透亮,逐漸蔓延到箭杆,以及箭尾部每一條羽毛上。整支箭像水晶打造的一般,通體如一。


    箭頭處的空氣如水波般忽然泛起圈圈漣漪。


    而緩緩前行的箭頭一遇到漣漪就如沒入虛空般不見。


    顏子虛眼瞳一縮。


    “糟了!”


    心念閃過,猛然迴頭間,隻見身後幾步外如看戲般悠然自得的孟羅右側太陽穴旁同樣虛無中生出一叢漣漪。


    波紋中心露出小荷尖角的,正是那枚消失的箭頭。


    傻乎乎的孟羅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麽,然而他這一轉頭,恰好是將右眼正對箭尖。


    顏子虛甚至能見到孟羅眼眸中出現一枚一模一樣的水晶箭頭,如鏡中倒影。


    顏子虛心頭怒起,這羽蘇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從頭到尾這支箭就是衝著孟羅去的。


    顏子虛隻提防著對自己的不利後手,哪裏想到幾步之外的孟羅才是那個被算計的倒黴蛋。怒歸怒,那支箭出自無矩之手,不會因為另一個無矩動怒而墜地。除非還有一個無矩已經看穿羽蘇心的小心思,早已守在了孟羅身邊。


    就在箭尖要破瞳穿顱之際,一隻瑩白如玉的手不帶任何煙火氣的自一旁伸出,三個指頭輕輕拈住箭杆,一拉,一扭,一拋。


    喀嚓一聲響,校場塵埃中便多了兩截斷箭。


    “羽家三千鶴雪,個個箭囊裏都有十支三百步之內例無虛發的破甲滅法箭,唯獨拱衛羽家大少爺左右的十名親兵箭囊裏與他人不同,其中一支箭被替換為他親手製作的歸元心閃箭。今天見識到了,也算是意外的收獲。”


    折下這支歸元心閃箭,如同路邊采了支小野花般隨意,說話更像是在說隔壁老黃家裏養了隻老黑狗一般無所謂,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羽蘇心的臉色終於變了,比起聽到瞬帝傳人重新現世更為驚訝,看著校場中突然出現的那襲白衣無風自動,臉上表情就像白日見鬼一樣。


    顏子虛心頭大定,自打瞥見那抹白色開始他就知道孟羅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不然明早全九州都會知道,自告奮勇的書院傳人過於托大而沒接住他羽蘇心一箭,眼睜睜看著瞬帝傳人枉死當場,這會是何等壯烈的一記打臉……


    寧安寧戳穿了羽蘇心自認為外人絕對不知的心閃箭秘密,還意猶未盡般繼續說道,“你不用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這些事,隻要我願意,你家那位老爺子藏在天蒼府最深處的那些秘密也照樣能挖出來,例如他上個月每日三餐菜譜或是四十九位寵姬各自被臨幸的次數。你更不用計算我的實力,我可以告訴你,我既然來了,別說三千鶴雪隨身隻有十支箭,就算再多一倍,我們三個要走也是一句話的事。”


    羽蘇心暗暗咬了咬牙,擠出個笑容道,“沒請教……”


    寧安寧搖頭晃腦歎了口氣道,“這裏就是麻煩,以前看到這身衣服都不用我自報家門,個個都心裏已經開始各自掂量下一句話該怎麽說了。我姓寧,名安寧,這家夥的師兄。如果你弟弟現在醒著,一定認得出我,這百日之約就是我幫他倆定下來的。”


    說著他一拍身邊見到這身白衣就有些畏手畏腳的孟羅,下手不重,孟羅卻很配合的一縮肩,擺出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原來又是瞬帝傳人,我運氣不錯,一天之內見到兩位瞬帝傳人。”羽蘇心的心徹底沉到了底,強笑著抱了抱拳。


    寧安寧揮了揮手,指著顏子虛孟羅兩人說道,“我這趟來專門帶他倆迴去,不是來跟你說這些客套話的,再說我們以後應該還有見麵的機會,如果沒別的實質性的話好說,那就此別過吧。”


    說著他拉著兩人轉身就走,行色匆匆竟然是根本沒在乎羽蘇心是否還不服氣,甚至連羽嬋娟都沒看一眼。


    孟羅剛迴頭望了望台上羽嬋娟,告別揮手才揚起,寧安寧已毫不猶豫的拉住兩人衣袖,幾個閃現便消失在校場高高柵欄外。


    離開校場後孟羅就開始小聲抱怨就算有急事也該幫他搶了人再走,寧安寧一邊拉著他倆疾馳,一邊沒好氣的說道,“不過是打個剛入至虛的世家子而已,非得在意中人麵前弄一處苦肉計耽誤時間,早早拿出真本事來一刀砍翻了事不是更好。”


    顏子虛好奇插嘴道,“原來從頭到尾你都在看?”


    “廢話,”寧安寧又白了顏子虛一眼,“我幫他約的這場比試,當然會到,你以為就你在乎這個不長進的兄弟?”


    顏子虛尷尬的笑了兩聲,寧安寧打量了兩眼,笑道,“不過你倒是沒辜負我的期望啊,小半年不見這麽快就無矩了,不錯不錯,虧孟羅還擔心得要命,我就說你倆都是狗屎一般的好運,哪有那麽容易出事。”


    這般情景下重見寧安寧,顏子虛既感慨又欣慰,以他無矩境界的眼光來看,還真沒看出寧安寧一直躲在一旁看這出好戲,更沒看出寧安寧究竟是怎麽憑空出現替他接下那支箭的。


    “你怎麽知道他先前在演苦肉計,我都是後來才醒悟。”


    寧安寧不屑的說道,“孟羅體內有老師耗費整整一層奪天境功力才凝聚而成的奪天心血,比世上任何仙丹都管用,隻要完全吸納了,就算他蠢笨如豬也能由知微進入至虛,要不是重接那把斷刀拖了後腿,以他已經洞玄來算,晉入至虛上品都有可能,否則他哪裏有底氣去扮豬吃虎。“


    顏子虛瞪向孟羅,孟羅做無辜狀說道,“別看我,我真不知道老爺子那滴心血那麽厲害。還有,老爺子一層奪天功力?難道這滴心血讓他跌落了一層奪天境界?”


    寧安寧苦笑了一聲,點點頭沒有說話。


    三人均不再說話,心裏各有計較,不過白衣身旁這兩位都不約而同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寧安寧帶著他們奔向的並不是主島港口的熱港之夢,而是直接上了一條小船,徑直駛離了三鮮島,來到了四下無人的靜寂海麵上。


    臨近正午,寧安寧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在頭頂正上方那處雖然不再變大卻益發血紅的天之痕上停留了幾秒,這才低頭伸手,對著顏子虛說道,“拿來。”


    顏子虛有些納悶,“什麽?”


    “海族雲結空溟大陣的陣眼。別問我怎麽知道,快拿出來,沒時間了。”


    顏子虛從懷裏掏出一個海螺狀的小石頭,丟給了寧安寧。


    “就這個?”


    麵對寧安寧的質疑,顏子虛懶得解釋。


    白衣在手裏拋了拋這塊不起眼的石子,嘿嘿笑了笑,說道,“海族果然有些門道,誰都以為這東西是雲結空溟大陣的陣眼,哪裏知道是假借陣眼之名,來掩藏它實為黃昏之鑰的本相。”


    孟羅大叫,“黃昏之匙?這滿沙灘到處能撿到的小石頭就是黃昏戰場的鑰匙?”


    “嗯,詳細的經過我已經沒空細說了,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就是黃昏戰場開啟的時刻,別錯過了。”說罷寧安寧又想起什麽似的朝顏子虛說道,“你可想好了,到底是一個人進去還是兩個人進去。”


    顏子虛心底一驚,還沒來得及問,寧安寧已經起身踏出船舷,立於海麵。


    “喂,你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跑啦?幹嘛不跟我一起去?”


    寧安寧搖了搖頭,說道,“老師說了,我的機緣不在那裏。”


    顏子虛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大聲嚷道,“老爺子裝神弄鬼的到底搞些什麽,你知道也不肯細說,我跟孟羅稀裏糊塗就跟提線木偶似的被你們擺弄來擺弄去,就算去做冤大頭,也得有個說法吧。”


    寧安寧笑了笑道,“即便是奪天境界,也不是什麽都算得準的。在預知未來這事上,更是沒人比得上感天者的話,而那些話,想必你早知道也早有所準備了,是不是?”


    寧安寧臉上顯現出嬉笑神色,說道,“再說了,現世裏你倆已經當我手下這麽久,這個世界裏再讓我擺弄一次又有什麽關係嘛。小半年不見,你倆一個至虛一個無矩,很多我不告訴你們的事也都自己弄明白了,要是什麽都知道了,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對不對?”


    最後三個字出口,寧安寧的身影已經在十來丈之外,還得意的朝兩人揮手告別。


    “你去哪,要是我倆活著出來,怎麽找你?”看著好容易再見的白衣遠去,顏子虛大聲叫道。


    連麵容都已經看不清的寧安寧似乎沒聽到他說的話,隻是一直揮手。


    當白衣變成一個小點最終消失在視野裏,茫茫碎玉海上,小舟輕晃,兩人相視無語。


    孟羅還在為沒能跟羽嬋娟說句道別話而有些心不在焉,而顏子虛捏著手裏小石子沉默半晌後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妹的!”


    ……


    ……


    【ps:昨晚女朋友不讓我抽煙,所以沒更新,好好把黃昏戰場的大戲再捋了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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