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子虛破天荒的沒有揪住孟羅話裏此地無銀的心虛不放,由於眾人來得太早三顧樓還不到吃飯的正點,桌上僅僅有一壺沏好的花茶清香四溢,他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將自己和孟羅先前經曆過的那些事揀重要的說了,饒是這樣也過了小半個時辰。滾燙的花茶漸漸涼了,顏子虛這小半年的折騰日子也終於完整而清晰的浮現在孟羅與其他人麵前。


    “嘖嘖嘖,小半年工夫不見,你個王八蛋居然就入了至虛,還是中品,你叫這世上九成九的修行者臉往哪裏擱啊。”


    孟羅這句感歎跟先前那句相似,情緒卻截然不同,“連百鬼圖也被你弄得變成了一柄劍?要不是我的天涯明月同樣到了合體境界,我真是羞於見你了。虧我還自作多情替你擔心,原來這一桌子男人裏就我修為最低。”


    “少爺也是天縱英才,何須自歎。”池邊老頭笑眯眯的說了一句。


    顏子虛點點頭,“說說你自己吧,葉兄弟也不是外人,不必忌諱什麽。”


    孟羅這才傷春悲秋的把自己的經曆說了一遍,前一段顏子虛都沒說什麽,直到他把羽嬋娟的事以及同羽臨伽的過節講完,這才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你我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千尋是雲州郡主不錯,羽嬋娟難道不是羽天蒼的掌上明珠?”


    顏子虛猜到了幾分九字刀更名的緣由,卻沒繼續點破。


    孟羅不屑的說,“我這叫一見鍾情的邂逅,你那叫私奔。”


    “夏夏也好,千尋也好,我迴去就可以明媒正娶,你現在可是被寧安寧帶錯了道,跑來逼婚。”


    “你個王八蛋是不是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孟羅怒道。


    顏子虛毫不介意的說道,“你還是想想打死了羽臨伽這個未來大舅子的後果吧,你未來老丈人會因為殺子之仇把寶貝女兒嫁給你?”


    “我沒說要殺他,就算說過也隻是說說,”孟羅似乎沉浸到當時對羽嬋娟許下過的承諾迴憶之中,聲音越來越小,“我答應過嬋娟不再隨意殺人。”


    “那個羽臨伽已經是至虛,我看你想殺他也難,沒看錯的話你應該還是洞玄吧。”


    孟羅沉默了一會說道,“洞玄也好,至虛也好,這個百日之約我既然來了,總不能被嚇迴去。”


    顏子虛見他認真,也不好再多說打擊他的話,加上一時想不出好方法來幫他,若是要葉似錦搶在他前麵把那羽臨伽打個半死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種方法似乎會弊大於利,弄不好孟羅到最後非但不會感謝自己,還留下修行路上的心結就更劃不來了。


    想到這他開玩笑的說道,“也好,你還有三天時間準備,跟我在一起沾沾我的好運,搞不好會有意想不到的奇跡發生也說不定,最不濟我到時和葉兄替你報仇就是。”


    孟羅呸了一口,卻沒說話。


    葉似錦見兩人鬥嘴有趣,一直沒說話,這時才接口道,“顏兄的好運確實天下少見,從桃花運上就可見一斑。”


    連同池邊老頭在內的幾個男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房間裏的氣氛才活絡一點,顏子虛想起一事問道,“寧安寧和老爺子呢?怎麽沒見人?”


    孟羅沒好氣的說道,“早幾天天空驟現血色彗星,兩個人就失蹤了,留下話讓我們在碎玉海上四處逛逛,屆時自然會迴來找我們。聶大小姐吵著想吃甜食,我們這才上了三鮮島,不然真遇不上你。”


    一旁抱著食盒挑挑揀揀專選紅色糖果吃的聶冰綃臉一紅,不說話卻遞了兩個藍色的給纓檸和秀雷。


    想到左慈同樣不辭而別的行為,顏子虛有些氣苦,這些人怎麽都一個模子裏出來的,莫非還真以為不知道就是福氣嗎?再一想林婉兒說過關於他身邊的人會有事的古怪預言,如今多了個孟羅讓他更加頭痛。


    一旁的池邊老人適時開口說道,“明日潮市就開了,既然都閑著無事,不如大家去潮市裏逛逛看有什麽中意的玩意。”


    孟羅轉過頭來問,“你帶夠了錢?”


    池邊老頭搖搖頭說道,“小老頭身上幾十萬青晶幣的錢票還是有的,不過潮市裏修行者用得上的好東西,都不是錢能買得到的,幾乎都要以物易物。”


    見顏子虛和葉似錦都好像鬆了口氣,池邊老頭有些奇怪,葉似錦解釋道,“顏兄身邊的人似乎都會染上缺錢花的厄運,池老既然有幾十萬青晶幣,想必還能扛過一陣子。看來孟兄的氣運還算強勢,想我當初遇上顏兄後一夜之間就身無分文啊。”


    孟羅瞥了一眼顏子虛說道,“他這輩子跟錢就是有緣無份,不差錢用,卻真真不是能獨自賺錢的材料。我以前就知道跟他在一起得拚命賺錢給他花,如今你們懂了這個道理也不算晚。”


    孟羅言下之意是跟著顏子虛就得認這個命,否則就選擇不跟著他,看到葉似錦和纓檸等人都若有所思的點頭,不禁心裏歎息這個費錢貨就是比自己命好,現世裏自己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自己認的命,這幾人居然好像理所當然的一般,想到這又暗暗悲歎自己一路上就為了找到這廝求個心安,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怎麽就沒覺得安心反而更提不起勁頭了呢?交友不慎誤一生,老祖宗說過的話果然沒錯。


    ……


    三鮮島港灣裏熱港之夢號上擺了一個小木桌,桌上擺了兩個小碗,一個小酒葫蘆。


    看到久別重逢的兩兄弟迎著習習海風擺開了不醉不歸的陣仗,其他人很知趣的躲開,然而顏子虛知道,這一葫蘆雲州擂所剩不多,故而特意挑了兩個小碗免得被習慣豪飲的孟羅幾口喝幹。


    “雖然不是現世裏那些狗血的穿越劇,但是現在看起來我倆的遭遇比狗血還要狗血啊。”孟羅抹了一把嘴巴又連聲說了幾句真是夠勁,也不知是說酒還是感歎人生際遇。


    “這是千尋自釀的雲州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烈酒,你要是中意,我讓她以後釀個兩千斤一並讓人抬了送你。”


    “聽你這口氣,我怎麽覺得整個雲州都已經是你的一樣。要是各州的郡主都被我們兩兄弟搶來做了老婆,你說這算不算是得了天下?”


    孟羅喝的快,酒勁上來便有些不擇言,顏子虛這些年早習慣了他胡說八道,如今重新聽到熟悉了語氣,心裏一熱。


    “天下這麽好得倒也不失為一件樂事,不過我的革命已經成功一半,你可是還需努力。搶這個念頭,我勸你還是打消的好。”


    “那貨入至虛也就這幾天的事,根基未穩不說,白衣說我是戰鬥型選手,遇強則強,興奮起來跟他也差不了多少,何況刀也不是從前的刀了,合體啊,你以前說過合體之劍是現世裏尋不到的,如今既然來了這個世界,不弄把入神之劍我哪裏好意思迴家,所以你放心,三天後我自有辦法。”


    自家兄弟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顏子虛也就徹底斷了讓自己或葉似錦替他打頭陣的念頭,想起若是左慈、傲狠猜得準,隻怕天魔降世後自己和孟羅就再也沒有機會這般悠閑的喝酒吹風,心情複雜之際手指下意識的沾了沾碗裏殘酒,在木桌上就著月色隨手寫起字來。


    如今相隔千裏,體內情絲早已感應不到遠在雲州的夏夏的心思,隻是渺渺掛著佳人尚好的一絲感應,想起望千尋這次迴去應該已經到了碧落城,也不知按自己交代的見到了夏夏沒有,再想起那時夏府內二層樓窗欞上貼著的那紙桃花,沾了酒的手指不由得便把那句桃花貼十七字一一寫了出來。


    醉眼惺忪的孟羅好奇湊過頭來一看,歪著頭嘴裏跟著目光一路念過去,“快到晚上了窗欞上別忘記切枝桃花插上,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顏子虛見他三分醉意,懶得解釋當年智生和尚的用意。


    “我覺得挺有意思,雖然說不出是什麽意思,但的確有點意思。”


    “你喝醉了。”


    孟羅的話已經七拐八繞如同廢話,顏子虛伸手便要去拿他的酒碗,準備將碗裏剩酒倒入自家碗裏讓他少喝點。


    孟羅一把沒攔住,索性順手抄起桌上那隻小葫蘆,站起身來踉踉蹌蹌閃開幾步,靠著船舷舉起酒葫蘆淩空傾下,僅有的兩三斤雲州擂如清溪流泉盡數倒入腹中,映著天上的血色哀鬱竟然也帶了縷縷紅光,妖異非常。


    “你知道我是怎麽入洞玄的嗎?你是睡一覺,我卻是淋了場雨。”孟羅喝完酒嘿嘿傻笑著,“那種感覺真是一輩子難以忘記,我真的很想知道將來我如果進了至虛,又是怎樣一番際遇。”


    七分酒意上頭,孟羅手一招,擱在桌上的那把天涯明月便直飛入手,黑色刀鞘如潑墨入夜,瞬時不見。


    “雖然還是不如你,不過今天就是要讓你看看我的本事,省的你總是擔心我這個,擔心我那個,若不是答應嬋娟不殺人,羽家小子的狗頭就是我刀下第一個人頭。”


    顏子虛笑了笑,招手示意道,“你醉啦,坐下好好說話,到底是人頭還是狗頭嘛。這麽久不見,喝完酒還是這副模樣。”


    孟羅不聽他勸,手中長刀斜斜遞出,虛浮腳步踏前兩步,那柄雪亮的天涯明月帶著破空聲便到了顏子虛的麵前三寸處。


    “看不看,一句話!”孟羅帶著重重的酒氣,縮著舌頭打了個酒嗝。


    “看,看,你耍好些,我給賞錢。”


    顏子虛奈何不了他,隻得順應他的意思,雖然不至於被砍一刀,但是和酒醉七分眼迷離的人說道理硬掰是沒用的。


    孟羅嗬嗬笑著將酒葫蘆拋迴顏子虛手中,刀鋒一轉,瞬時便連劈了七八刀。


    端起自己那個尚有大半碗雲州擂的碗退後了幾步靠著另一側船舷,顏子虛邊叫好邊說道,“再快點就更好看了。”


    孟羅依言而動,手中潑灑出大片刀光,轉瞬間便將自己團團包住,猶如長了一千隻手,每隻手都拿了把天涯明月一般。


    顏子虛玄空望氣術小成後便隨時隨地保持著雙目凝氣定神,放眼看去雖然不見孟羅體內元氣溢出體外,知道他是僅僅憑借臂力在舞刀,但大團如雪的刀光綻放開來,倒也的確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再拿些真本事出來,街頭賣藝的把式就免了。”顏子虛瞧得興起,伸手在碗裏沾了一滴酒,凝聚了少許桃花劍意後一指彈出,直直擊向他胸肋。


    一番激烈活動之後酒意散開,孟羅此時已經是九分醉意,最後一絲防禦本能感受到那滴酒珠的凜冽勁力,刀鋒一轉借力卸力,那滴酒珠順著三尺多的刀脊滴溜溜打轉就是不肯落地。


    “這招不錯,再來。”


    第二滴,第三滴酒接連射出,蘊含的劍意更甚。


    見孟羅依舊如法炮製,顏子虛興頭上來,隨手將碗中雲州擂盡數傾下。酒液在半空中被五指指尖湧出的殷紅情絲包裹住,急速震蕩之下每一滴酒液都被無數細密情絲切過。一滴雨水被尋常刀鋒切過會裂成幾瓣,而萬千糅雜劍意的情絲就像萬千刀鋒同時斬過一滴酒。


    空中頓時蓬散開一團酒霧,恰逢烏雲蔽月哀鬱血色光芒大盛,這篷朱紅酒霧便如同無巢的蜂群般向著孟羅疾擁而去。


    “有本事就再接著。”顏子虛不掩捉弄神色,喊了一聲。


    孟羅醉眼裏閃過一絲認真的神采,退了一步,酒意頓時消去了大半。


    一萬零八百,那碗酒被顏子虛“切碎”變成整整一萬零八百枚肉眼難辨的細小酒珠,孟羅頓時有些明白了顏子虛的用意。


    知微境是看不清這些酒珠的數量的,洞玄雖然可辨其數,卻根本無從做到瞬息間將半碗酒切成如此數量的酒珠,這就是至虛中品的隨手一擊!


    酒霧飛來的速度雖快,卻不及心念電閃,孟羅酒醒了不說,連心裏也生出些許明悟,念頭轉動之際合體之刀已經收迴體內消失不見,似乎是放棄認輸的模樣。


    然而顏子虛卻笑了,這家夥還果真是有些臨戰的急智。


    就在酒霧臨身前那一霎那,一蓬雪白的光芒在孟羅手心亮起,夜空閃電一般轉瞬不見。


    下一刻孟羅右手中天涯明月隨著夜幕之上真正的明月同時出現,一朵淡紅的桃花如虛似幻,帶著朦朧的光華出現在刀刃之上。


    孟羅左手隨即輕輕抬起,指尖處竟然如同捏小孩彈珠般捏了三滴晶瑩透亮的大顆酒珠,正是先前顏子虛彈出的雲州擂。


    酒珠落在桃花花瓣上,如霧似夢的花瓣猶如真實存在一般輕輕彈動,將如晨露一般的酒珠微微震起,滾落花蕊。


    就在孟羅癡癡看著這一幕,如孩童般天真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時,顏子虛將手中空碗擱在了身後船舷欄杆上,雙手鼓掌說道,“這下,我算是相信你對上羽臨伽不至於太快喪命了。”他適才清楚的看到,孟羅放棄了以肉體的力量運刀,而是改為神念禦使天涯明月,刀尖隨著念頭在掌心瞬間吞吐了上萬次,準確無誤的接住了看似同時湧至實則各有先後的酒霧。


    而孟羅此刻也明白了天問劍十篇中那首頁的序言裏說到的,為什麽合體之劍在現世無敵的原因,以洞玄之眼力以及合體之劍隨心而發的速度,即便是最高階的拔刀奧義也像是粗鄙不堪的村漢掄拳,現世裏那些所謂劍聖怎麽能是敵手?


    想到這,他頭也不抬的問道,“剛剛我做到的應該是洞玄的極限,至虛的極限又是多少?”


    顏子虛停止拍手,說道“你這個問題算是問對了,武道巔峰的至虛一劍,別說半碗酒,哪怕是一滴尋常的雨水,也能切成十二萬九千六百塊。”


    “為什麽不能是十二萬九千六百零一塊?”孟羅有些奇怪,便問了個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的問題。


    顏子虛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隨口說出的這個答案就像是心裏早就知道,不假思索的說出來後才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樣一個數目。


    就在兩人都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高處傳來一個聲音,“因為這個多出來的一,就是無矩境界。”


    不知何時推門而出站在舵輪旁的葉似錦,帶著苦笑自嘲般繼續說道。


    “我等這個多出來的一已經很久了,最慘的是它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離我有半輩子那麽遠。”


    【ps:多出來的一是個很奇妙的數字,它能讓看似孤單的素數變得可除,能讓一個人變成一個家,再變成兩代人。希望看到這裏的人們,都能找得到你用前半生等待的那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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