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你對那個女孩寄予厚望,連鳳血石都送給她了。”顏軒正調了調小炭爐裏的火,準備重新燒一壺水,“不怕有人覬覦,生出歹意來?”


    “能削斷碎玉金的兵刃,還不是被你隨手送了出去。入神之兵是堪比仙器的存在,這才是你找我詢問黃昏戰場的真正目的吧。我看你這徒弟好像剛入洞玄不久,你不惜耗費心血幫他淬煉了一柄合體之刀,看樣子還有借助黃昏之門裏的諸神遺蛻將它催入仙器境界的意思,就不怕有人看到,生出歹意?”


    顏軒正笑笑,嫻熟的撚起茶壺瓦蓋,騰騰的熱氣彌漫開來,讓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以前虧欠他太多,總得做些事情補償一下。再說,即便是能順利進入黃昏戰場,上古諸神們遺留下來的東西也不是那麽容易找到的。”


    “當年你借助天魔一役踏入奪天,我就再也不懂你這個人,你說要去現世才能走得更遠,可如今卻迴到原地。雖說天魔休養生息了數百年又在蠢動,難道你想要你的子女再走你曾經走過的路?”白鷺毫不掩飾對戰爭的厭惡感,蹙著眉問道。


    “劫世裏,沒其他的路可走。不超脫五境,就免不了歸於虛無的那一刻。我已是強弩之末,與其坐等頭發牙齒掉光爛成一堆泥塵,不如一把火點了,留給後輩們一杯熱茶,暖暖這個跟我一樣行將就木的世界裏那些依舊鮮活的人心也好。”


    顏軒正輕聲說著話,隨意撥弄眼前泥爐裏那些炙紅炭塊,兩根小小銅筷挑動得火苗更旺,同樣將他雙眸裏點燃了兩團紅焰。


    白鷺知道自己這位義兄向來言出必踐,勸說不會有用,隻是默默低下頭來迴味著他從開始說出的話,想到他說過夢丹青大限已至時臉上那絲細微表情,似乎覺得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情。昨夜那場彌散百裏的元氣劇震,就是這個老人重迴九州的第一句無聲宣告,雖然不知道他還有多少籌謀已定,她心頭僅僅泛起一絲熟悉而悲傷的感覺,就像當年兩人離別時那樣悄無聲息的占據心神。若能站在神的肩膀上看世界,該是多麽不一樣的風景,曾經豪情萬丈的話似乎就在昨天才說過,現在卻是甘願化作一爐暖手炭火,一壺滾燙清茶,白鷺這時才知道老人心中那兩個曾經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竟然占據了幾乎全部的位置,一股異樣情緒如杯中熱氣升騰,沒有嫉妒,隻是羨慕。


    “好吧,半個月後暗月虧虛之夜,正是黃昏戰場封印近三百年來最脆弱的時候,若是你有信心打破那層封印,屆時我會調開封印守衛。”白鷺看著杯子裏自己的倒影,將一縷頭發攏到耳後,“想來,你也早已準備好了破開封印的方法吧。”


    “謝謝。”


    “不用,即便那些守衛在,也攔不住你這位奪天境界的大高手。”


    顏軒正笑著搖頭,說道,“不,我是替他們兩個感謝你。我不會去,這次機會難得,我們不會是唯一想到這點的人。若不是有你這位海族大國師內應,也許我會去青州的哀愁之森碰碰運氣,興許能遇到那根自然女神留下的青絲。”


    白鷺斜了他一眼,依稀可見當年的嫵媚風韻,“你還是那麽喜歡講究算無遺漏。”


    老人笑出聲來,“當年的占便宜變成算無遺漏,可見這些年你並沒有真恨我。”最後聲音漸漸低緩下去。


    我這麽懂你,你還不是想當年那樣不明白我的心意。白鷺垂下眼簾,話始終沒說出口,就像茶味微苦迴甘,卻總隻在喉間縈繞,說出來就差了一層意境。她及時轉了話題,將心頭有些亂的思緒揮去,“你兩個徒弟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半實力,讓年輕人去冒險,會不會……”


    “奪天,不過是更能順應天命感悟冥冥之道。他們的機緣已到,能抓住就最好,我的心血也沒有白費,即便不成,應該也是天意安排,不會有太多性命之虞。再說了,你那個女弟子,好像也不是普通人吧。太過寵溺,可是比拔苗助長更不利於他們將來走自己的路哦。”


    白鷺再度瞥瞥顏軒正,似乎並不讚同他的看法,“女孩子家自然要富養,以後才不會被某些人用些爛石頭破瓦片就哄騙了去。我可不像你,舍得讓兒子像孤兒那樣討生活。”


    或許覺得自己一時興起冒出的話太過於顯露心思,又或是話太重擔心戳中了顏軒正的痛處,白鷺說完咬了咬牙,視線挪到那排書架上的某處。


    “是是是,你說的在理。”老人苦笑著,心裏有些替那塊很久以前送給她的鳳血石抱屈,思緒飄蕩之際想起孟羅和顏子虛曾認識的一個叫鳳七的女孩子,若是她有了這塊鳳血石,隻怕立刻能恢複真鳳元身,再振鳳族血脈。哪裏是爛石頭,還不是當寶貝似的讓徒弟戴著。


    ……


    甲板之上寧安寧拿著那支斷矛有些頭痛,碎玉金與空冥鐵並列兩大鍛造神兵利器的金屬,隻有碎玉海裏才有礦脈,故名碎玉金。看到聶冰綃滿懷希望的看著自己,他有些無奈的笑道,“修是能修好,隻是要廢些手腳,比較麻煩。”他隻是無矩境界,沒有顏軒正那般本事將肉身鍛打得如同法寶一般,一滴心血就堪比世上任何珍惜煉器材料,可要他去問老師修複所需材料的事,不被罵成豬頭才怪。想著心頭一動,目光投到了正拿著一罐新茶往書房裏送去的微胖老頭身上。


    “池老。”


    親切的唿喚讓胖老頭的背影抖了一下,捧著茶罐的手雖然穩定如常,可臉上多出平素三分的阿諛笑意卻顯露出真實心意,“大少爺,有事?”


    白衣走近他,親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手裏斷成兩截的物事塞入他的手心,順理成章的拿過茶罐,好不自然的完成了一次勞逸互換。胖老頭嘴角微顫,滿臉笑容轉為苦澀自嘲,“少爺真看得起我。”


    “我一直當你是這個世界的九處第一能人,當然除了我。”


    很隱晦的威脅,池老頭深知拳頭比不過他,自認倒黴的耷拉著頭退去了。白衣拍了拍手,理所當然的將茶罐遞給了聶冰綃,“該幫的我都幫了。”


    紅綃女乖巧的接過茶罐朝書房走去,臨轉身不忘小聲說了句謝謝。孟羅看著紅色俏麗背影消失在艙門拐角,帶著無比敬佩的眼神轉臉對著憑欄迎風心情大好的白衣,說道,“我和顏子虛加起來,都沒你一半,真是太無恥了。”


    寧安寧頭也不轉,目視海天交際之處那條筆直延伸的長線,坦然接受了這句聽得出飽含真心的另類恭維,“該說謝謝的應該是你。別忘了我在替誰擦屁股。”


    孟羅隻恨手頭沒有煙,不然一定像現世那樣熟練遞過一根並且屁顛的點上火。


    “知人善用,才有九處的今天。我都忘記了,在九州不該叫九處,該叫‘瞬’啊。”


    “什麽意思,瞬?”孟羅第一次聽到這個奇怪名字,不禁好奇。“聽起來像奇門教派邪道組織似的。”


    寧安寧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老師以前在九州的名號就是瞬帝?說他邪教就是邪教你全家。”


    孟羅不知道自己和顏軒正的真正關係,沒聽出話裏另一層意思,傻傻的笑著解釋道,“我又不了解老爺子以前的事,不如你說給我聽聽,有沒有上天入地雷霆睥睨霸氣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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