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子虛之前本以為傲狠應該是一副桀驁狠厲的少年模樣,沒想到竟然是灰發中年人的外貌,想起事先已有照麵的林婉兒,顏子虛心裏似乎明白了什麽。修行者踏入洞玄後身體衰老明顯緩慢,幾乎隻有正常人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說靠自身實力踏入洞玄的修行者,壽命比尋常人要多四五百年。至虛境的修行者壽命是洞玄的十倍左右,也就是說隻要不隕落,顏子虛可以像一隻老烏龜一般悠閑的活上幾千年。而至虛境的最大好處——也是所有女性修行者福音——是你的容貌將不再受時光侵蝕,隻要你願意即便不再破境,至死都可以保持踏入至虛那一刻的模樣。


    傲狠絕不可能是衰老到中年才踏入至虛的,唯一的解釋隻可能在林婉兒身上。顏子虛的玄空望氣術根本看不到林婉兒體內有絲毫靈氣溢出,看她舉止動作也像是個普通人模樣,原因也隻有一個,林婉兒根本不是修行者。


    一個至虛修行者娶一個隻能陪他短短百年便無奈老去的普通女子本就很少見,為了這個女子還甘願讓歲月刀鋒雕琢自己的容貌,對於讓青州林匪聞風喪膽的傲狠來說,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就是所謂的陪著你一起慢慢變老吧,顏子虛心想,原來我還有個浪漫如斯的師兄,中天院教出來的還真是沒一個走尋常路的。


    看著傲狠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裏看穿了他一個小秘密,頓時讓顏子虛莫名多了一些底氣。本來還糾結於雙重身份不知如何自處,如今由小見大知道傲狠應該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所以他的腳步也逐漸輕鬆起來。想要跟有主見的人相處愉快,無非四個字,少說多聽。


    “師弟果然一表人才啊。”三步之外傲狠既沒有腰際伸手相握,也沒有一把擁抱住拍幾下背,而是直接攬住顏子虛的肩頭,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我那幾個師父果然是耐不住中天院的悠閑日子,終於收徒弟啦。”


    傲狠的話打趣中帶著親熱,顏子虛嘿嘿一笑,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兩位是?”


    “兩個朋友。”


    “小師弟出書院沒多久就交了這麽多朋友,還一起同遊青州,看來是個爽快人啊。”傲狠隨意看了望千尋和葉似錦兩人一眼,顏子虛敏銳察覺到他的眼光在兩人臉上都稍作了停留,令人玩味的是在一副沒事人表情的葉似錦臉上停留的時間,比望千尋還稍微多了一瞬間。


    招唿屬下過來,傲狠對著望千尋和葉似錦說道,“我跟小師弟先聊聊書院的事,兩位想必也車馬勞頓,如果不介意的話,先去營帳裏坐坐休息一下如何?”


    望千尋看了顏子虛一眼,便率先入了那頂紅色大帳,葉似錦也笑笑跟了進去。


    傲狠示意了一下邁步走在前麵,領著顏子虛繞著主營所在的湖心小島踱起步來,嘴裏先說的卻是這神眼湖。


    “青州雖大,卻隻有神眼湖這一個湖泊,剩下的就是密林和沼澤,可以讓人安居的地方不多,由神眼湖流出的鐵木河算是青州的母親河,下遊三葉城附近的那片衝積平原是唯一的耕農之地。青州人將這片大湖又稱作神淚海,口口相傳的都是上古時候諸神猶在人世行走時,自然女神看到青州人疾苦而落淚成湖的故事,至今還有老人們傳說若有一天這神淚海幹涸了,則整個九州亦將分崩離析,不複存在,是為諸神收迴關注我們的最後一道目光,最終棄我們而去。”


    傲狠這番話說出來,顏子虛不禁抬眼看了看這片跟海麵一樣寬闊的湖水,雖然不知道傲狠這些話的真意是什麽,他還是接口說道,“這湖有這麽大,要幹涸估計也要等到萬年以後吧。”


    傲狠笑了笑,蹲下身子拔起湖邊一顆翠綠水草,將末端放在嘴裏細細咀嚼著,說起了一個顏子虛根本沒想到的話題。“你在書院的時候,一定爬過那個塔吧。”


    顏子虛想了想,才明白傲狠說的是碧落書院的那座古塔,想起那晚玉先生帶著自己登塔的情形,他笑著說道,“記得,還沒過多久呢。”


    “你看到的是什麽?”傲狠的話直接切入,毫不拖泥帶水。


    迴想起斑駁拱門弧形最上的那塊青黑色磚石上簡單周正的“無量”二字,顏子虛把這個至今自己都沒想明白的答案告訴了傲狠。


    半蹲在地上的灰發中年人聽罷沉默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問道,“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麽嗎?”顏子虛覺得這樣俯視好像有些不妥,便學著他的樣子也蹲在湖邊水草旁,頗有興趣的問道,“什麽?”


    傲狠卻賣關子似的沒有說出答案,反而顧左右而言其他,“那座塔是座大陣,那塊碑匾是唯一的生門陣眼。管輅寫碑,玉先生建塔,中天書院鎮住的是整個碧落城的地脈元氣之源,若不是這樣,隻怕這座改了名字的歸藏仙府早已經沒落成斷垣殘璧了。”


    “那師兄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一個字,殺。”傲狠笑笑說道。


    “碑匾與碧落城地底元脈互有感應,能讓碑匾上生出東西來的,就算過了管輅這關,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的本命氣運一定極為旺盛,不說福緣深厚,至少絕不是早夭之輩。這也算是姬烽火死後,管輅做的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


    想到那位整天躲在竹林裏跟隻小天狗搶灌灌鳥吃的老頭,顏子虛心裏生出一陣暖意,“管輅雖然脾氣古怪,倒不是真的難打交道。”


    傲狠笑著點頭讚同,“那塊碑匾就像命運之鏡,借大地元氣映照出當時的你以後最大的特點,就像揚州人喜歡給滿周歲的小童準備‘抓周’禮一樣,管老頭沒給我們準備刀筆官印算盤珠子,而是很直接的把我們的某個將來擺在麵前,這種禮物是不是太現實了一點?”


    傲狠的話雖然是問話,但話裏卻隻有感慨沒有疑惑。


    “所以師兄依照而行,以殺證道?”


    顏子虛的話很直接,傲狠很坦然的點頭,“至少在我突破無矩之前,不會覺得他是錯的。”


    “那我看到的無量,又該作何解釋?”


    傲狠大笑,“我都說了是鏡子,自己看到的自己究竟什麽樣子,好不好看,當然隻能是你自己說了算。我想即便是管老頭也說不準吧。”


    見顏子虛低頭思索,傲狠繼續說道,“一定要我說,那就是前途無量這種膚淺解釋啦。”


    見他難得的開了句玩笑,顏子虛也笑了起來。


    傲狠拔了根草,遞到顏子虛麵前,示意他嚼嚼。顏子虛接過草莖,將青白細嫩那頭放進嘴裏,一股清甜微澀的味道在舌尖傳來。


    “這株草若是在碑匾上看自己,一定隻能看到一個草字,可是誰又能想到它枯榮若幹年後會被我們拔出來放到嘴裏大嚼呢?”傲狠意味深長的說道。


    顏子虛點頭,半開玩笑的說道,“如果是這樣,幹脆我把它放進嘴裏的時候,應該能聽到它臨死前大喊一聲草,隻是不知道它是喊自己的名字,還是印證當年碑匾上的字說得沒錯。”


    傲狠沒有笑,這讓顏子虛自己先綻放的笑容收攏時有些訕訕的不太自然,心想四師兄還是笑點太高,難以琢磨啊。


    “命運這種事就像管中窺豹,往往你以為你看到了真相,卻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為什麽管輅不解釋的原因何在,因為他自己也看不透吧。”說到這傲狠笑著說道,“青州方圓數千裏至今極少能看到算命的神棍,我的規矩是見一個抓一個,算不準我的命的就痛打一頓趕出青州。這大概是書院給我留下的唯一的不良習慣吧。”


    顏子虛不可置否的笑笑,“這麽說神眼湖某天突然幹涸,在師兄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咯?”


    傲狠正色點頭,說道,“你應該知道了天魔的事吧?”見顏子虛點頭,他繼續說道,“既然數百年來人們不曾想到的天魔都可能隨時降臨,神眼湖也幹涸也不足為奇;何況,近幾年神眼湖水位都比往年這個時候低。神眼湖若是幹了,那些叫嚷著說青州底下就是個巨大的空冥鐵礦的商人們應該做夢都笑出聲來了。”


    “若是那樣,他們應該哭才對。”顏子虛說道,“若這湖底下真的全部是空冥鐵,屆時隻怕鐵價賤如草了。”


    灰發中年人終於展顏而笑,說道,“你倒是個樂觀之人。”


    “師兄跟我其實很像,不然也不會跟我這麽投緣。”顏子虛說的是心裏話,談了半天心他確實覺得傲狠不像許子將所說那樣狠辣桀驁,奈何這句話說起來連他自己也覺得像一句馬屁,傲狠好像並沒放在心上,他也不好意思繼續把溜須進行到底。


    “天魔若是為了源質礦入世,你想過你該怎麽辦沒有?”


    顏子虛腦子裏浮現仗劍挺身救萬民於水火的偉大形象,但怎麽也不能把自己的臉安到這個英雄的身上去,隻是諾諾的說道,“我不是大師兄,聽說天魔至少都是無矩、奪天的人物,我小小至虛應該有自知之明,神仙打架凡人勿近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傲狠的古怪笑點再度被激發,他大笑著再次熟絡的拍在顏子虛肩上,說道,“師弟,你身後沒有妻子,肩上沒有青州,我自然不期望你說出什麽大道理來哄我開心。你剛才的話倒合我心意,至少是句實話。”


    頓了頓,傲狠看著顏子虛的漆黑眼瞳,又說道,“傳聞天魔都是身高數丈的巨人,隨便一腳都能踩死幾個人。我想問的是,若一隻天魔行將踩踏的大腳之下,不是別人,例如正是你同來的那位世子殿下呢?”


    顏子虛心頭震撼,氣勢一頹,低頭沉默了良久,終於抬起眼來對著眼前灰發飄飄的中年男子嘴唇動了動,吐出了一個他極為熟悉的字眼。


    “殺。”


    ……


    ……


    ps:最近看談話類節目有些多……,準備看點動作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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