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將扈少毅的信握在手中,迎著海風搓成粉末。再從曹斌手上掰了半個饃饃,穿在箭尖。


    年輕的將軍,英姿勃發,頂著腰,逆著風,拉滿弓弦。


    “嗡——”的一聲,箭頭帶著長著綠毛的饃饃,朝對麵船隻射了過去。


    箭頭恰巧穿過一個正在唿喊的將領的嘴,將綠毛饃饃堵在他嘴上,帶血的箭仍舊餘力不減,血淋淋地刺透掛帆的繩索,船帆立時嘩啦啦地墜落。


    聽得敵船上亂做一團,唿喊著要“保護燕王”。


    陸錚再搭箭,一隻隻箭頭應聲而去,很快那頭的船帆紛紛落下。


    曹斌哈哈大笑,這可比做繡衣副指揮使酣暢淋漓多了!


    他將剩下的饅頭揣進懷中,取過鼓槌,一下一下用力敲著半人寬的大鼓,帶著船上的將士們,振臂高唿:


    “扈少毅,你這個綠毛烏龜,可敢一戰?!”


    “扈少毅,諶離的狗!爺爺賞你半個饅頭吃!”


    “扈少毅,你這個綠毛烏龜,可敢一戰?!”


    “扈少毅,諶離的狗!爺爺賞你半個饅頭吃!”


    無數隻小船,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密密麻麻地在海麵上疾速奔向敵船。


    扈少毅下令放箭。舲衛們早有準備,抱著小艇的船沿翻身入水,藏身於小艇之下。


    箭密密麻麻地射入水中,卻傷不得舲衛分毫。待箭雨停歇,舲衛們將小艇翻過來,繼續前行。


    扈少毅察覺了不對。這些小艇竟然沒有被箭射穿!再仔細一看,船底似乎裹了什麽軟物,箭射進去,紮在其中,卻傷不到船。


    “撤退!”


    眼看著扈少毅的船試圖調轉船頭,陸錚吹了一聲長長的哨子,水梟躍出水麵。


    帶著尖銳而狠戾的叫聲,一飛衝天,尖銳的喙直直俯衝向水兵們,而箭已被舲衛消耗了大半。


    水兵們不得拔出刀劍與水梟決戰,又來不及應付如水蛭般附船而上的嗜血舲衛!


    年關將至,還沒有新的軍報傳來,宮內陷入一片詭異的平和。


    似乎所有人都在觀望。


    早朝上左丘宴打著嗬欠,懶懶地說道:“無事便退朝吧。”


    戶部尚書站出來提到軍費一事,想著要給打了勝仗的鎮南將軍一隊多發些過年銀錢。


    許永周便提到提到,也要給北伐邯枝的隊伍發放同樣多的銀子。


    戶部尚書覺得這就不好算了:“聖人,大將軍和小將軍征討邯枝未歸,若都發銀子,這數額可不小。”


    左丘宴想了想:“這仗也打完了,不過是大將軍身受重傷,行軍緩慢了些。邯枝一戰我們大獲全勝,本就該犒賞三軍,到時一並論功行賞便是。”


    眾人還要再議,左丘宴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行了,退朝吧。”


    退朝之後,許永周正預備出宮,見到一個小宮人在拐角處候著,便跟了過去,一路進了昌寧宮。


    苗太後正坐在窗邊,修剪著一瓶紅梅。


    許永周將早朝中的事說了,苗太後笑道:“聖人有想法是好事。”


    聖人猜忌,又減少過年賞銀,君臣離心指日可待。


    正說著,豆沁呈上一個本子:“太後,聖人命人送來的,說是國孝已除,想著在元宵那日搞一場煙花宴。這是禮部擬的單子。”


    苗太後示意豆沁將本子交給許永周過目。


    許永周一邊看一邊笑,最後又搖搖頭:“咱們聖人啊就沉迷於這些聲色之事。那頭想要將軍中的過年錢與賞錢合並著給了,這省下來的又要搞著煙花宴。”


    豆沁捂著嘴笑:“奴婢聽說,這事還是惠安縣主提了一句,說是要炸一炸,衝衝喜氣。”


    苗太後想起秦女官所書的崔禮禮傳記,其中就記著崔家的園子,即便是無人之處,都燒著上好的銀炭,為的就是路過時不覺得寒冷。


    崔家富貴,崔禮禮提出這事來,也不稀奇。


    “一年之內,兩次國喪,這年還是要節儉些好,就說哀家不同意。”哢嚓一下,苗太後剪掉一截枯枝,“不過,既然兩件事都是聖意,自然要讓軍中都知曉才好。”


    許永周明白她的意思,道了一聲:“是”,又說:“聖人畢竟稚嫩了些。老臣以為,太後倒是可以尋個時機,遣個太醫去替大將軍診脈治病了。”


    苗太後看他一眼,心領神會。


    連著下了幾日的雪,宮殿的琉璃瓦頂積滿了厚厚的白。


    這個年,在苗太後的堅持下,過得極為節儉。也沒有宴請群臣,隻是聖人與後宮眾人,以及親近的皇親國戚們吃了一頓飯。


    元陽因身子笨重,沒有進宮來。


    年夜飯吃得寡淡無趣,飯菜熱騰騰,殿中氣氛冷冰冰。


    一曲舞畢,左丘宴舉著酒盞:“兒子給母親敬一杯酒,恭祝母親鳳體康健,萬事順心。”


    後宮女子們紛紛站了起來,齊聲恭賀。


    苗太後坐在黃金雕刻的鳳椅上,口脂鮮紅似血:“聖人有心了。一家子和和睦睦,便是哀家最大的願望。”


    左丘宴帶著後宮女子將酒飲下,卻發現苗太後沒有動那杯酒,反而是長歎了一聲,隻得問道:“母親何事哀傷?”


    苗太後看看酒,又放下:“每逢佳節倍思親。哀家想著聖人登基如此之久,竟還未下詔大赦天下,獄中不乏小罪者,也該迴家團聚才是。”


    “太後說得極是。”


    “哀家做主,新聖登基,理應大赦天下,凡因過失犯罪者,皆可減免刑罰。”


    眾人皆跪拜在地,俯首稱頌太後是以仁善澤被天下。


    左丘宴自然要問:“那七哥呢?”


    昔日七皇子左丘旻刺殺長公主,被先聖幽禁於宗人台,先聖遺詔之中未提及釋放之事,故而左丘旻一直被關押在宗人台。


    苗太後端著酒盞,半笑不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左丘宴:“聖人,哀家方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凡因過失犯罪者,皆可減免刑罰。這也是祖宗的規矩。”


    左丘宴連忙稱:“是,兒子按照母親說的辦。”


    “聖人這就下旨吧。大過年的,把你七哥接迴來,咱們一家子團聚團聚。”


    左丘宴跪在地上,好久都沒有站起來。


    “嗯?”苗太後聲音聽不出喜怒,“聖人為何遲疑?”


    殿中落針可聞,眾人噤聲不語,目光齊齊聚集在左丘宴的身上。


    窩囊的聖人,囂張的太後。


    皇親國戚一直不肯支持太後,都因著左丘旻的那一劍。如今眾人都看著呢,若將左丘旻放出來,便是承認左丘旻那一劍刺得好。


    皇族失了保障,他們憑何支持聖人?


    “聖人。”有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眾人望過去,正是無名無分的崔禮禮。


    她緩緩走向殿中:“臣女承蒙聖人特許,在清靜殿中整理書架,正巧讀到芮國律,其中說到聖人登基大赦天下,凡因過失犯罪者,除不赦之罪,皆可減免罪罰。”


    “不知,這不赦之罪有哪些?”


    左丘宴答道:“打殺祖父母、父母以及姑、舅、叔等長輩和尊親之罪,不可赦。”


    太後執著金杯的手,漸漸收緊,帶著不可抑製的怒意,杯子微微抖著。


    咣當一聲,她將杯子狠狠擲向地麵,那金杯滾過左丘宴,在骨碌骨碌地滾到崔禮禮的腳邊。


    苗太後目光惡狠狠地射向她:“惠安縣主,你是什麽身份?這裏何來你說話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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