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不琛聽得“餘旺”兩字,暗暗心驚肉跳。


    這人在聖人讓他查的昌寧宮宮人名單上。


    按太後懿旨,昌寧宮宮人盡皆陪葬。聖人還讓宮人們寫了家書。


    幾日前聖人讓自己從案牘庫取了宮人的家眷名單,昨日交了上去,轉身聖人竟是要滅了這些宮人全家的口?


    眼看著那隊人進了農舍,不過幾息,沒有聽見唿救的聲音,屋子就燒了起來。


    火苗將冬夜的雪映得通紅。


    旗營官看看這火勢,陌然轉身:“下山。”


    探路繡使道:“上山的路被咱們斷了。屬下知道一條從後山下山的小路。”


    旗營官頷首又問身邊的人:“呂奎友死了嗎?”


    那繡使垂頭:“屬下該死,屬下站在山頂,山上石頭太雜,沒有砸中,本來想著再弄些雪將他埋了,隻是呂奎友帶的人太多,將他們救了出來。”


    旗營官站住腳,默然看了那繡使幾眼。繡使立刻跪在地上:“屬下該死!”


    “迴去再說。”旗營官再迴過頭看了一眼那火勢,帶隊下了山。


    韋不琛隻得等他們人走了,才脫下外袍,用雪水浸濕了罩在身上衝進火場。


    屋內三個人赫然躺在血泊,早已沒了聲息。滾滾濃煙已將農舍整個包裹起來,韋不琛不敢逗留,弓著身子捂著嘴出來,快速迴到山洞中。


    崔禮禮見他一身煙熏火燎地迴來,甚至還有幾處燙傷,不由地吃了一驚,連忙問發生了何事。


    韋不琛搖搖頭:“繡使執行任務。”


    “什麽任務能燒成這樣?”她指了指他手背上被燙起的泡,伸手去洞外取了一些雪,用絲帕包了給他敷在傷處。


    她勾著頭,拿著絲帕一點點替他冰敷的模樣,又溫柔又溫暖,韋不琛心中起了一絲漣漪。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決定快刀斬亂麻,將這不該有的心思斷了。


    便冷聲嘲諷道:“繡使還能有什麽任務?殺人放火,栽贓陷害。”


    崔禮禮聞言手中一頓,抬起頭,眼裏滿是悲憫:“我說過,你這樣的人,在直使衙門裏待著,會很痛苦。”


    韋不琛被這眼神燙得渾身不自在,說不清是怒還是惱,還是想要與那不受自己控製的情緒抗爭。


    他揮開覆在手背上的手帕,將她捉到眼前,眼眸又黑又暗:“殺人又如何,放火又如何,於繡使而言,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崔禮禮默默地看他,良久才道:“我記得你在寂照庵說過,除了聖人,你百無禁忌。可見,聖人是你的死穴,是你想撼卻撼不動的大樹。”


    韋不琛聞言,將她抓得更緊了,壓低聲音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知道。”崔禮禮勾唇一笑,“因為你、我、陸錚,或者還有更多人,都有同一棵大樹。”


    “你?”韋不琛眉頭緊鎖,“你又有何事?”


    “韋大人,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麽交易?”


    “長夜漫漫.孤男寡女”崔禮禮緩緩道,“不如,你先說你的故事,我再說我的故事。”


    天還未亮。


    一夜未眠的兩個人對坐在山洞裏。


    山洞外傳來陸錚焦灼的聲音。


    “禮禮——”


    崔禮禮立馬站了起來,想要迎過去,卻被韋不琛冰涼的大手抓住了手腕,他坐在地上,抬起頭看她:“既然你的事與庚字無關,為何他可以,我卻不行?”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


    崔禮禮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手,他手背上的泡鼓了起來,顯然昨晚燙得不輕。淡淡笑著:“他能醉臥九春樓,我能夜宿桃花渡,韋大人,你呢?”


    他們是同一類人,而自己不是。


    韋不琛一點一點鬆了手。


    陸錚昨晚就被聖人召見進宮,出宮時,城門已落鑰。


    春華和拾葉被郭久送了迴來,不敢迴崔家,隻得先迴九春樓。陸錚這才得了消息,想法子翻出城,一路策馬狂奔上了山。


    郭久所說的位置,正好是他之前帶人上山製造雪崩時藏身的山洞。


    韋不琛已傳信說他們安全。


    可陸錚卻覺得崔禮禮不安全。韋不琛怎麽可能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果然,一進山洞裏,正好看見韋不琛抓著崔禮禮的手,兩人四目相對,有情有愫。


    即便韋不琛主動鬆開了手,陸錚的黑眸仍舊沉了又沉。他闊步走到崔禮禮麵前,不容她說話辯解,隻一把將她埋進懷裏:“幾天不見你,你就出事!”


    崔禮禮被禁錮得動彈不得:“陸錚,快放開”


    陸錚仍舊巋然不動:“韋大人,山路已清,許家的案子千頭萬緒,還是莫讓聖人等太急了。你我的事,我們改日再談。”


    韋不琛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將昨晚所見所聞緩緩說了一遍。


    陸錚卻道:“太後定然死於非命。聖人才要斬草除根,不能讓昌寧宮裏的事傳出來。”


    悶悶的聲音從陸錚懷裏傳出來:“韋大人,昨晚我倆不就商量好了?您手裏有名單,隻要想法子應邕之前將他們救下,或者留下證據。”


    昨晚商量什麽了?陸錚將她壓得更緊,聲音不緊不慢,卻又十足霸道:“韋大人,我與禮禮幾日不見,小別勝新婚,有些話要留下來慢慢說,恕不遠送了。”


    聽了這話,崔禮禮不掙紮了。


    陸錚身上的氣息,還混雜著風雪的味道,十分好聞。


    他說小別勝新婚,莫非是要在這山洞裏這樣那樣一番?


    話本子裏似乎都是這樣寫的。


    當真是別有趣味。


    隻是地上太硬又太涼,最好還是要鋪上衣裳,再尋些柴火來點著。


    韋不琛心中大慟,隻啞然道了一聲“告辭”。


    聽著他走遠的聲音,崔禮禮的手就不老實地開始替陸錚寬衣解帶,還從他懷裏探出小腦袋來笑著:“小別勝新婚,快勝給我看看。”


    陸錚故意將她推得老遠,臉上滿是不悅:“你不是說來找神醫嗎?這是要看的什麽病?”


    崔禮禮笑嘻嘻地纏了過來:“相思病。”


    陸錚閃身躲開:“你們明明可以出去,為何要留在這裏麵過夜?”


    “因為知道你會來這裏找我呀。”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他麵色稍霽,卻仍是不滿:“這麽長的一晚,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此事說來話長。”崔禮禮見他不為所動,幹脆也不鬧騰了,挨著他坐下來道,“總之,他父親韋清陽竟然是中毒而亡,還是李大夫煮骨查出來的。”


    “他懷疑聖人下的毒?”


    “不用懷疑,就是。”


    “為何?”陸錚沒想到她如此篤定。


    “我昨晚仔細詢問了他父親去世前的症狀,”崔禮禮的雙眸淡淡一抬,看向陸錚,“與前世縣主的死狀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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