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漸退,墨黑的夜幕悄然展開。


    何景槐如約到了燕王府。燕王親自迎接,將他引入宴會廳。宴會廳內燈火輝煌,美酒佳肴,美姬環侍。


    燕王舉起酒盞向何景槐敬酒,語氣中帶著幾分客氣:“何大人,今日請你過府,一是為了給你接風洗塵,二是為了慶祝本王今日獵得一隻小狸。”


    何景槐微微一笑,舉杯迴敬:“多謝殿下盛情。微臣不勝感激。”


    燕王拍拍手,兩名奴仆端上一大盆熱騰騰的肉。


    “這就是今日抓的那隻小狸,剛剛成年,想必吃起來肉嫩味美,何大人不妨嚐一嚐。”燕王使了眼色,一旁的美姬乖巧地夾了一塊肉放入何景槐的食碟之中。


    何景槐沒有動筷。


    “何大人為何不吃?”燕王夾著肉放入嘴裏,慢慢嚼了起來。


    “不瞞殿下,微臣鮮少食用野味。”


    燕王哈哈一笑:“本王倒忘了。”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說明他是知道的。


    何景槐麵色一淡,說是打到了“狸”,他就猜到燕王是查到了那事。隻是那件事,不過是些茶餘飯後的談資,查到了又能怎樣呢?


    果然,燕王繼續說道:“本王倒記起一個傳聞,聽聞當年何大人遠赴嶺南,食用了當地山中的狸,得了一種怪病,這病還真厲害,要不斷地媾和才能緩解。何大人這才得了這夜禦七女之名,可有此事?”


    “數字乃是坊間謠傳。”何景槐倒也坦然,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少,他也不曾隱瞞過什麽:“況且,那不過是一時之病,早已治愈。”


    “是,治愈了。”燕王夾著肉往嘴裏放,嚼了好一陣子,才意有所指地說道,“其實也不用治,尊夫人一病逝,何大人的‘病’就好了。”


    何景槐皺著眉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何大人,莫要急。”燕王拖著嗓音說著,“本王欣賞何大人才華已久,便著意留了心。想不到何大人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看來是下了功夫查過自己了。何景槐緊緊閉著唇,沒有說話。


    燕王剔著牙,讓人從外麵拎了一個人來:“你可還認識他?”


    何景槐一看便知,是亡妻當年常用的千金大夫,聲音冷沉如千年寒潭:“認得。”


    燕王舉起筷子點了點跪在地上的人:“張大夫,你不妨說說”


    那張大夫抖如篩糠,低聲道:“何家夫人生前患了一種怪病,每兩個時辰,就……就需要同房一次。還曾托小人尋瀉火的藥,給了小人不少銀錢,替她尋同病的.女子”


    “尋到了嗎?”燕王問。


    “尋不著,後來、後來.”張大夫畏畏縮縮地抬起眼瞟了何景槐一眼,又繼續道,“何家夫人就說何大人替她找到了.”


    燕王有些得意地看向何景槐:“何大人,他說的可對?”


    何景槐搖搖頭。


    亡妻生前得了怪病,似乎對某事有癡癮,且隻好女子,發病時會極其痛苦,隻有爽利了才能安生兩三個時辰。


    她罹患此病多年,多處尋醫都治不好,他隻得以自己吃了狸肉患病為由,替她多尋了幾個女子。


    這些事本身不算什麽。頂多不過被吏部查上一查,再彈劾到聖人麵前。若是真揭露出來,何家的名聲必然會受影響。太學博士之家,怎能出這等聚眾穢亂之事。


    不過,聖人要自己查十七公子,不就是查燕王嗎?要崔何聯姻,不就是保崔家嗎?這樣的情形之下,聖人不會輕易讓吏部說三道四。


    何景槐想得很透徹。


    他站起來走到張大夫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該說的。官員床笫之事,乃是禁忌,你說出來了,殿下為了拉攏何某,就會殺你滅口。”


    張大夫聞言頓時癱軟在地,又哆嗦著爬到燕王腳邊,不住地磕頭求饒。


    燕王麵色一變,冷笑著道:“既然何大人要本王殺了你,自然沒有留你性命的道理。”燕王本是武將出身,大掌一收,就掐住了張大夫的咽喉。


    張大夫麵色很快便憋得發紫,像是一隻被人擰了脖子的公雞,兩條腿不住地來迴蹬著,雙手死命地想要摳開燕王的鐵掌。


    何景槐沒有動。


    燕王這樣的人,用不著親手殺人,背負一條人命官司的。這樣做,不過是要試探自己的底線。自己不說月兒的事,他也不會輕易殺了張大夫。


    他冷漠地坐了下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點一點品著。


    眼看著張大夫兩眼翻白,出氣多進氣少。燕王將他一把摔在地上,用帕子擦擦手,才道:“想不到,何大人也是個狠得下心的。”


    “這等泄露死者生前病案的大夫,本就該死。”何景槐淡淡地說著,目光不曾掃過昏死過去的張大夫一眼。


    “何大人對夫人如此包容,著實令本王佩服。”


    原以為何家個個都在家門聲譽,想不到何景槐竟是個例外。


    燕王神色恢複如常,方才的劍拔弩張仿佛不存在一般,又笑著道,“聽聞那崔家娘子行為也甚是不羈,如今京城裏無人敢娶,依本王看,倒是與何大人甚是相配。”


    何景槐目光一頓。


    燕王也知道聖人做媒的事了嗎?


    一隻剛成年的小狸。


    狸,禮。


    原來今晚的真正目的是這個。


    “哈哈哈哈,”他笑了一陣子,捉著筷子挑了挑盤子裏的藕絲,再揶揄著說道,“殿下有所不知,那日我去九春樓捉拿月兒——”


    燕王顯然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口吻提及此事,肩膀有些不自然地僵了一僵。


    戳破了窗戶紙,還怎麽打太極?


    “這崔家娘子,正抱著她家的小護衛親。”何景槐笑道,“微臣還以為她中了什麽迷藥呢。”


    說到迷藥,他又似是聯想起什麽,“噢”了一聲,又問道:“眼看著就要二月二了,郡主的傷可好些了?”


    不過一串話,他就說了三件事。月兒,迷藥,和下聘。


    這是推官的手段之一,一問三事,答任何一事,都能昭顯其心。


    燕王思索了許久,才道:“前些日子,本王替聖人尋迴了宣平侯府的六十萬兩白銀,解了軍餉糧草的燃眉之急,眼下聖人忙著出征之事,許是無暇顧及這麽許多了。”


    這句話迴答的也很巧妙。


    看似是說的朝廷公事,卻又是在暗示何景槐,看在錢的份上,三件事可能都不是事,聖人很可能又要放任燕王一家了。


    何景槐自然懂得聖人查燕家的目的。


    正值用錢之際,月兒的供述交上去,隻能叫聖人為難。看來要如崔禮禮所料,按下不表了。


    突然,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有人跑了迴來站在門外迴話:“殿下,刑部傳來消息,月兒畏罪自殺了。”


    燕王嘖嘖了兩聲,得逞地笑著看向何景槐:“看樣子,何大人又要忙了。”


    何景槐心頭一涼。


    崔禮禮留下臨竹守在獄中,他也留下了培安。大牢不過幾尺之地,又怎麽會任她自殺?


    若是有殺手,臨竹和培安都會出手相救。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帶走她的人,臨竹和培安都阻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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