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他們?


    韋不琛的眉頭緊緊擰著。


    今日,他第一次進九春樓。


    原以為會跟桃花渡一般浮糜,進來才知,是一片靜雅。


    就像她一樣。


    他曾以為是放浪形骸、詭計多端,對自己應該深惡痛絕,她卻說要做撼樹的蚍蜉,說他還有良知。


    然而,繡使,沒有“良知”二字。


    而她說的“我們”,是她和陸錚。


    這幾個字眼像是馬蜂的刺,刺痛了他。


    怒意漸漸染上韋不琛幽暗的眼眸:“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知道多少?”


    “我知道,韋大人一無家眷,二無權勢,三無靠山。”


    “我也知道定縣馬場縱火一事,你在聖人麵前說了謊。換作旁人,早尋個由頭滅了曹斌的口,韋大人卻提拔了曹斌。”


    韋不琛皺著眉看她,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崔禮禮目光落在那群忙碌的螞蟻上,緩緩說道:“我還知道,曹斌當著你的麵給我送禮,點穿冒功之事,韋大人依舊能容他,還讓他暗查底耶散。”


    難得一日晴朗。


    屋簷下的冰錐滴著水,那水滴折射著冬日的暖陽,倏地一閃,很快墜了下去。


    為那一閃而過的光分了神。


    待他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抗拒要被動搖的立場,轉過身,不去看她,卻刻意提及自己傷她的那一樁事:“你忘了是我將你的庚字送給縣主的?”


    “沒有忘。但上元那夜,你替我遮掩了,不是嗎?”崔禮禮垂眸看著街上的熙熙攘攘。


    “我替你遮掩,是交易。”


    崔禮禮笑了笑:“什麽樣的交易能讓你甘冒欺君的罪過呢?是你的良知啊。”


    看她唇邊的笑意,韋不琛似有被拆穿的惱羞成怒,抓著她的手腕:“跟我去一個地方。”


    崔禮禮看著腕間冰涼的手,輕輕推開:“我不會逃,韋大人帶路便是。”


    手腕剛一落,卻又被韋不琛抓了迴來。冰冷的手緊緊地箍著她,帶著怒意地打開房門。


    看到門外的拾葉,韋不琛眼色一沉,手又抓得更緊了一些:“滾。”


    拾葉下意識地要退卻,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應該上前阻攔,好在崔禮禮製止了他:“拾葉,春華,你們不用跟來。”


    韋不琛帶她上了馬,直直奔向直使衙門。


    直使衙門前的街道,冷冷清清,連一隻鳥兒都沒有。


    他抓著她闖進一扇小門,穿過一條長長的幽暗而陰森的甬道,推開一扇扇雕花的門,


    小繡使們朝他行禮,韋不琛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往最深處走。


    越往裏走,越寒涼。


    崔禮禮來過直使衙門好幾次,卻沒來過這腹地。


    這裏冷得不像是人間。


    外麵的陽光再燦爛,也照進不這裏。


    灰褐色的磚牆邊泛著潮氣,潮氣也結了冰。一棵枯樹上掛滿了陳年的蛛網,那蛛網密密麻麻黏在一起,像是一塊塊破碎的布,凍得硬梆梆地,在寒風中搖晃著。


    “吱呀——”一扇黑漆漆的門打開,一陣陰風裹挾著腐敗的氣味撲麵而來。


    崔禮禮下意識地蹙眉駐足不前。


    韋不琛轉過頭看她,掌心因握得太緊而冒出滑膩膩的薄汗,不容她退卻,更用力地拽著她進了門。


    一進屋,身後的門又猛地關上了。


    這個屋子沒有窗,沉積著多年的黴塵,黑暗中,漂浮著幾顆豆大的燈火。


    他捉著她的手腕,朝看不清的黑暗之中走,借著星點燈光,摸著冰冷的牆,下了長長的階梯。


    最終站在一扇沉重的鐵門前。兩個繡使見了他,垂首行禮:“韋大人。”


    有些微弱的聲音,從那鐵門後傳來。


    崔禮禮聽不真切。


    韋不琛冰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仿佛來自地獄的深淵:“你們陽春白雪太久了,可能都忘了這世間的真麵目。”


    “你們”二字,他咬得很重,像是要狠狠地在他和他們之間斬出一道鴻溝。


    鐵門緩緩打開。


    血腥、腐臭、以及深入骨髓的陰冷氣息,猛地撲麵而來。


    令人作嘔。


    眼前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灰白的石壁上,氤著一層又一層的暗黑的血跡。


    那黑暗深處,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崔禮禮忍不住蹙眉,抬手掩住口鼻,卻被韋不琛拉開。


    他的語氣冷漠至極:“你們以為你們真的是螻蟻?”


    他拽著她往裏走。


    地牢中,或坐或躺著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們的臉色蒼白形容枯槁,沒有完整的軀體,身體的傷口處處都在滲血,爬著蛆蟲。


    “這些人,才是螻蟻。”


    韋不琛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抓起一條厚重的鐵鏈,鐵鏈那頭牽扯著一個孩子,不過四五歲的樣子,孩子臉色白得嚇人,已奄奄一息。


    孩子身邊的一個女子爬著過來,枯枝般的手,指節因受刑而腫得不成形,她抓著鐵牢,苦苦哀求:“大人,求求您,我什麽都說了,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


    崔禮禮的心中湧起一陣寒意,想要向前邁一步,卻被韋不琛一攔。


    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他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麽?”


    崔禮禮的唇動了動。


    韋不琛聲音裏沒有一點情緒:“我知道,你想說他不過是個孩子,一定是無辜的。他快死了,救救他。”


    他拖著她到了另一間牢房。


    牢房裏躺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頭發和指甲都被拔得精光。見到韋不琛來了,竟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布,媚笑著:“大人,奴家可以伺候您的。賞個饅頭就好。”


    他指著角落裏的血肉模糊的屍體:“那個就是她的孩子。被她殺了。虎毒不食子,她比虎還惡毒。”


    崔禮禮聞言一陣犯嘔,想要轉身,卻被韋不琛抓住雙肩:“你以為剛才那個孩子活著是好事嗎?不,他死了,才是解脫。”


    不允許她退縮,韋不琛將她拽著帶進一間刑房。刑房裏,幾個繡使正在動刑拷問。


    那人渾身是血,幾處烙熟的皮膚,腿骨從皮膚裏刺出來,傷口邊全是螞蟻在啃噬。


    他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臉上的五官已不在原處。血水從嘴邊滑落:“我招了,我都招了。”


    韋不琛掐著她的肩,冰冷的手緊緊握著她纖細的脖子,不容許她迴避:


    “這裏沒有人能留下一把硬骨頭。出賣、背叛,為的不過是一死。”


    “你以為你有多特別?”


    “你們所謂的良知,在這裏不堪一擊。沒有人熬得過去。”


    “捫心自問,你當真經得起這樣的拷問嗎?”


    說罷,他拉起她手按在那滿是螻蟻的傷口上。


    那人早已麻木,沒有知覺一般,甚至沒有一點抖動。


    崔禮禮瑟縮著要收迴來,指尖上黏黏膩膩的血,吸引來了更多的螞蟻。順著指尖爬上她的手背。


    韋不琛捏起一隻螞蟻,那黑色的蟲兒在他指尖不停掙紮著:


    “你給我看的是螻蟻,我給你看的也是螻蟻。你告訴我,它們有何不同?”


    別急著罵韋大人


    第二章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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