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虞懷林昂首挺胸地站上前去,“要打可以,隻是吾等身上的學袍,乃是太學院的衣裳,聖人親賜,打不得。”


    一邊說,他一邊褪去道袍,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在一旁,規規矩矩地趴下。


    這五十棍下去,哪裏還有活路?虞師兄這是要舍身就義啊!同窗學子們心急如焚,抵住棍子不讓打。


    宣平侯大喝道:“抵抗刑罰,罪加一等!還不一起打了?!”


    “且慢!”有人喊道:“且慢動手!”


    有個穿著一身公服的人從堂外快步跑進來:“大人,這些學子都有功名傍身,打不得。”


    虞懷林可算是聽到這句話了,趴在刑凳上悄悄鬆了一口氣。


    昨日崔禮禮就跟他說過:他們不敢輕易動刑,畢竟太學院的學子們都有功名在身。依芮國國法,小懲可免。


    但自己喊出來,不如做這一通戲的效果好。


    “有何打不得?!”宣平侯夫人張氏跋扈地怒道:“我們包家祖上有開國功勳!可是為始帝賣著命來的勳爵,你們幾個坐在屋簷下寫字的窮酸文人,有何打不得?!”


    虞懷林緩緩穿上道袍,冷笑道:“宣平候夫人這是在嘲笑聖人沒打過仗嗎?”


    張氏一噎。她可沒說過聖人。


    宣平侯一把將張氏扯到身後:“少跟我咬文嚼字,我兒無罪,本侯現在就要帶他走!你們若再汙蔑,本侯必然告到聖人那裏去!”


    “大人——”那人跑到京兆府尹跟前,耳語了幾句。


    京兆府尹眼眸一縮,轉過頭問他:“當真?!”


    “千真萬確。小人親自搜出來的,剛才去庫裏對比了一下,當真沒錯。”那人低下頭,從懷中取了一個小青瓷瓶,悄悄塞了過去。


    抓一個小侯爺事小。這青瓷瓶子裏裝的底耶散,屬實是聖人明令禁止的禁物。竟然也從廣利巷裏搜到了,這事就大了。


    京兆府尹有些猶豫,會不會是栽贓陷害?剛才那麽多人。


    “大人,別管是怎麽來的,此物一出,歸不到我們京兆府尹管了。”那人終於把重點說了出來。


    京兆府尹雙眼一亮,可不是嗎?!他隻管治安和刑案,這禁物要麽歸刑部,要麽歸繡使,再不濟也要歸銀台司,跟他沒什麽關係。


    “此案雖未查清,但確有人證物證,幹係著人命,按律疑犯要暫且收押。因事關朝廷命官,我已上報朝廷,奏請聖裁。”


    張氏又急又氣,聽得此話,頓時暈了過去。


    ——


    繡衣直使早就得了這頭的消息,但是一直沒有動靜。


    上一次韋不琛親自帶著人去宣溝巷抓的十七公子。結果如何呢?嫌犯還未進直使衙門,就被一道聖旨帶走去了刑部,還死在了刑部。


    這一次他們自然不會上趕著去。


    前些日子,這些學子去崔家門前鬧,崔禮禮三言兩語就打發了。看起來是敵對之人,韋不琛卻嗅到了圈套的味道。


    再著人一查,鬧事之後,虞懷林與春華曾出過一次京,去了杭州府。


    他更加相信今日之事,是崔禮禮的報複,虞懷林身後站著的人,一定是她。


    郭久跟著韋不琛坐在京兆府附近的茶樓喝茶,看看窗外這麽多人不畏嚴寒守在京兆府門前,不由地佩服起崔禮禮來:“這崔家小娘子手段真是高明。竟用學子對上勳貴。”


    豈止是高明。她前些日子跟何聰在公主生辰宴上鬧成了水火之勢,誰又想得到她轉手竟利用起太學院來。


    學子和勳貴,自古就對立的兩派人。雖然宣平侯府有開國之功,這多少年過了,祖蔭在與不在,全憑聖人一句話。這場對峙,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可他覺得崔禮禮不止這麽點想法。十七公子害她,現在十七公子已經死了,她報複包宗山是針對的查緡,那買兇殺人的仇呢,她準備怎麽報?


    他端起茶盞,目光落在人群裏那一抹窈窕。


    始作俑者,通常都要迴到現場來看看自己的傑作。


    她果然來了。


    若他沒猜錯,下一步,她極有可能拿底耶散做文章。


    也隻有底耶散才能將宣平侯府徹底擊垮再也站不起來。


    韋不琛使了一個眼色給郭久。郭久點點頭,尋了個時機找到崔禮禮,將她帶了過來。


    “拾葉,你和臨竹在外麵候著吧。”說完,她進了屋。見韋不琛一身絳紫的繡衣,熨帖地穿在身上,淡淡地問:“韋指揮使有何吩咐?”


    “你如願以償了。”他推了一盞茶過去,“我奉勸你一句,底耶散的事,不要再牽扯進來。”


    崔禮禮凝視了他片刻,勾起唇角,纖纖食指戳破了茶湯上的一個大大的茶沫泡子:“我的事,韋指揮使這麽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對我有什麽男女之心呢。”


    韋不琛目光一頓,半吸了一口氣,沒有接她的話茬,反而說道:“宣平侯府雖然式微,但十七公子死因成謎,聖人沒有讓繡使插手,這背後並不簡單。”


    “您這是警告,還是威脅?”崔禮禮漫不經心地將茶湯潑在茶盤裏,“還有其他事嗎?”


    “你若執意要螳臂當車,驚動了聖人,隻怕再難扭轉。我也救不了你。”


    救?他救過她嗎?


    不害她就好了。


    “不用了,您的人情我欠不起,更還不起。”崔禮禮揉揉眼睛打了個嗬欠,站起來,無所謂地說道:“謝謝您的‘好意’。”


    韋不琛鮮少動怒,上次中秋在崔家動了氣,今日又被她三言兩語激得心中抑製不住的火往上竄。目送著她離開,門剛一合上,茶盞不要命地飛過來,撞在牆上,砸得粉碎。


    郭久聽見動靜,跑進來看,見著一地瓷片,又想勸,又不知道怎麽勸。


    “出去!”韋不琛負手站在窗邊,聲音又冷又冽。


    郭久歎了一息,又替他關上門。


    直至天黑,韋不琛才從屋裏出來。郭久迎上去:“大人,迴家嗎?”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剛到家門口,有個繡使候著:“大人,宣平侯府裏查出底耶散,聖人下旨令繡使徹查。”


    韋不琛毫不意外會查出底耶散。隻是沒想到聖人這一次又讓繡使出麵查案。


    “指揮使說,上次十七公子的案子就是您查的,這一次還是交由您去查。”


    “知道了。”韋不琛點點頭,推門而入。


    關上門,門外的燈火萬家與他沒有一點關係。


    門內又黑又冷,還有無人可說的孤獨。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枯黃的草蟲子。


    目光微動,手越握越緊。


    雪水從屋簷下一滴一滴地墜落,融化的是刺骨的寒冰。


    忽地,有人輕輕敲了門。


    他立刻將草蟲子揣入懷中,麵色一凝。


    敲門聲又響了。


    他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身披黑鬥篷的人。


    來人進了門,將帽簷一掀,露出扈如心美麗的臉來:“韋指揮使,別來無恙,我來找您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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