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崔禮禮還要再說。


    “若再喧嘩,本官要掌嘴五十了。”餘知縣冷眼看她。


    崔禮禮捏著裙子,緊緊閉著粉唇,委屈得似乎隨時都要掉下淚來。


    查緡官用小刀一點點地裁開信封。


    露出厚厚的一張紙來。


    餘知縣傻了眼,不是銀票?


    查緡官狠狠挖了餘知縣一眼:這就是你要給本官看的玩意兒?


    這是——認捐書?


    落款時間是七月初一。


    這麽說來,崔萬錦早就寫下書,將所有馬匹捐了出去?那就算不得匿緡。


    查緡官暗叫不好,事給辦砸了。崔家果然不能小覷。


    他捏著認捐書,仔仔細細地讀了兩遍,手掌一縮,啪地一聲,拍在書案上:“來啊!將崔家娘子拿下!”


    崔禮禮嬌喝道:“憑什麽抓我?我又沒做錯什麽!”


    查緡官冷笑著揚揚認捐書:“此函係偽造。”


    “大人憑什麽說我偽造?”


    “餘知縣——”查緡官淡淡地掃了旁邊的人一眼,“這崔萬錦捐馬一事,你可知曉啊?”


    “下官不知。更未曾簽發過任何收捐公文。”


    “若無餘知縣簽發,你們這認捐書遞給了誰?誰批的?”


    查緡官心中一陣僥幸。


    這崔家千金,長得水靈,腦袋卻不水靈,拿著自己寫的信送到餘知縣,非說是她外祖的信。本來是查抄家產的小罪,她偏要偽造一個認捐書來。


    送上門來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如此,便能將她拿下了。


    崔萬錦突然抬起頭來:“為何要經過餘知縣?”


    “這是規矩。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無地方官認收,你也捐,他也捐,豈不亂套了?”


    “我們的馬在定縣,自然不需要經過餘知縣。”崔萬錦繼續說道。


    “崔萬錦,你莫要一錯再錯!本官在戶部當差,可不曾收過你的認捐書,更不曾發過任何收函。”查緡官失去了耐性,“來人!崔家父女匿緡拒繳,偽造公函,一並收監,押送京城發落。”


    傅氏聞言雙腿有些發軟,咬咬牙,站直了身子。


    崔萬錦掙了兩下,圓滾滾地肚皮擋在女兒身前:“誰說要認捐到戶部了?”


    查緡官譏笑道:“怎麽,你還不死心?你認捐不進入戶部,還能進入——”


    說著說著,突然失了聲,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了。


    這是馬。


    不是玉石玉器,不是黃金珍珠,更不是千年老山參。


    馬。


    要麽進宮裏,是聖人的私產。


    要麽進兵部,事涉軍機,也可以不用知會戶部。


    這兩條路,都繞開了戶部。


    查緡官一時說不出話來。


    包大人說過:崔家,不容小覷。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來人!去定縣!取收捐公文來!”他就不信了,崔家莫非真能通天不成?!


    崔禮禮卻道:“想來大人隻在戶部當過差,可能不太清楚,隻有戶部需要各縣的收捐公函。”


    餘知縣身後的師爺上前跟他耳語了幾句,餘知縣頓時來了底氣,驚堂木一拍:“你這認捐書上,並無收訖字樣。如何作數?”


    崔萬錦有些心虛。


    這份認捐書他就沒見過。隻是傅氏第一次來,跟他提過。說是禮禮讓他簽印,私印還是傅氏悄悄蓋的。怎麽可能會有官家的收訖印記呢?


    “餘大人,”崔禮禮淺淺笑著,“您手中的自然是抄本。正本如此重要,怎能隨便送人呢?我給您抄本,是想讓您知道我們已經認捐了,也好早些告知前來查緡的官老爺,誰知您竟沒有拆開看......”


    “正本何在?”查緡官仍是不信。崔家捐那麽多馬匹,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見。


    崔禮禮從袖子中取出一個信封。正是陸錚托瑪德送來的信。


    除了小紙條有些不正經,問她選了瑪德倉庫裏的哪個物件。剩下的正文,就是這一份能救崔家性命的認捐書。


    “呈上來!”查緡官喝了一聲。


    “此物,我不會假手於人。大人您若確定要看,我親自麵呈。”崔禮禮的臉上再無嬌憨之色,展開認捐書,送到查緡官麵前,“大人可看仔細了。”


    認捐書上,赫然印著“禁衛”的字樣。


    查緡官胸口一悶,隻覺得自己氣都倒不過來了。


    餘知縣隻斜斜地瞟了一眼,手中的驚堂木懸而未落。這輩子,他也沒想過能跟禁衛扯上關係啊。還是這樣的關係。


    “大人可要去勘驗真假?”崔禮禮笑眯眯地輕聲問著,“我們可以進牢裏再多等兩日,待你們勘驗之後,再出來便是。”


    查緡官自是見過這印的,真得不能再真了。隻是這樣的話,包大人處沒法交差了。


    他咳嗽兩聲:“既然如此,崔家匿緡一事,已見分曉。崔萬錦可歸家。隻是日後定要慎行,緡錢乃國之根本,你有心捐款,自然是好的。”


    說罷,他揮揮手。


    崔禮禮攙扶著崔萬錦,出了公堂。傅氏嘴唇微微顫抖著,眼圈紅紅的,上前抓住崔萬錦的手:“老爺......”


    “我跟你說過,不用擔心,”崔萬錦還是那樣樂嗬嗬的,“走,迴家再說。”


    進了崔宅,崔萬錦拿著那份認捐文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問道:“你說是誰幫的忙?”


    “馬啊。”崔禮禮笑眯眯地說道。


    “你去找謝大人了?”崔萬錦以為那日在獄中的暗示不夠明顯。謝大人是兵部司馬。


    “我怎麽去得了?托朋友去的。”


    “可為何是禁衛收訖?”傅氏端著一碗定心湯走了過來,盯著崔萬錦喝了。


    崔萬錦一想就明白了。


    這批馬原就是兵部要的,簽的也是暗契,養在定縣馬場有些時日了。隻是事涉軍機,哪裏能說?查緡的事一出來,也不知怎的,女兒突發奇想就想到了用馬抵錢的法子,誤打誤撞地湊到了一起來。


    可鬧開歸鬧開,能遮掩一下還是好的。很可能是謝大人出麵,讓禁衛認了此事。


    傅氏見崔萬錦沒有說,自己卻想到了線索。方才聽見崔禮禮說了“朋友”二字。


    她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朋友,有機會見到高官?


    想必這個“朋友”,就是傳說中的繡使韋大人。


    也就繡使這樣的身份才能親自麵見聖人,聖人才能下令讓禁衛蓋這個戳吧。


    越想越覺得是這麽迴事。


    傅氏開口道:“眼瞅著就進八月了,我們早些迴京吧。”


    八月十五這麽重要的日子,她怎麽也要請無父無母的韋大人,到家中吃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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