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正是時候,”郭久說道,“大人在裏麵呢。這麽久沒有你的消息,今日還問起你來。”


    拾葉跟著進了裏屋。


    韋不琛不怒自威地坐在書案前寫著什麽。見他進來了,筆也未停:“說罷。”


    拾葉便從茱萸樓遇到沈延開始說起,崔禮禮迴家被傅氏責罰,打得起不了床。


    韋不琛停了筆,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又埋頭寫字。


    郭久在一旁道:“這個傅氏倒是個知輕重的。這時候不教養,隻怕去了縣主府,更麻煩。”


    拾葉又將七夕柳河的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你救了她,可有獎賞?”郭久問道。


    “雖不能進內院,但已升至一等護院。”拾葉老老實實地道。


    “好!”郭久走過來拍拍他的肩,“畢竟是大人挑出來的人。”


    韋不琛頭也未抬:“繼續說。”


    拾葉又說了公主一事,從帶著崔禮禮去了九春樓,到半夜陸錚出現,公主帶走了一個小倌。


    “這九春樓是什麽地界,竟能將公主從那個屋子裏吸引出來。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郭久笑道,“再後來呢?陸錚又怎樣了?”


    拾葉有些為難,昨晚他守在門外,聽不真切,隻知道姑娘讓春華搬了一箱子“帶春的圖”進屋。後來屋裏陸錚笑得放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嗯?”韋不琛停下筆看了過來。


    拾葉還是撿著能說的說了。


    韋不琛臉色陰沉。


    孤男寡女,飲酒做樂,閉門看圖,成何體統?


    郭久見氣氛有些不對,連忙問道:“那她今日怎麽放你出來了?”


    “她讓奴去跟著十七公子,查一下推她入水的人是否是十七公子指使。”


    “她倒是有些頭腦,竟然猜到是那個慫貨。”郭久看看韋不琛,見他沒有說話,臉色仍是不好。不敢多說,隻等著韋不琛發號施令。


    原來真是那個黑牙所為!拾葉不敢宣之於口。這事終究是自己急功近利所致,才使得姑娘遭此橫禍。這一等護院,他哪裏當得?姑娘縫衣之恩,又如何受得?


    想著想著,握著劍柄的掌心出了一層汗。


    韋不琛眼神犀利,看出了他與往日有些微不同。冷著眼神審視著這個線人,最終目光落在了他掛劍的部位。


    一隻牆角的小狗。


    拾葉似乎感受到他冷冽的目光,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臂,又立刻控製住了。


    韋不琛的直覺一向很準。這隻狗是她給拾葉縫的。


    看那線腳密實,圖案生動,是用了心的。拾葉顯然也被這種廉價的溫情給影響了。


    她倒是會收買人心!尤其是收買男人心!


    想他韋不琛站在繡衣使者之中,衣服上繡著人人恐懼又輕賤的犬牙。而拾葉,她卻繡了那樣一條俏皮討喜的小狗在身上。


    第一次,他察覺了狗與狗的不同。


    握筆的手,骨節漸漸泛白。


    “拾葉,”韋不琛放下筆,走了過來,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情感,“你離開營子之前,教習跟你說過什麽,你可忘了?”


    拾葉低下頭,跪在地上:“教習說,此次是奴難得之機,定要好好做。”


    “還有呢?”


    “教習還說:她喜好特殊,奴該有的手段要有,假若她......她要用強,就讓奴從了。”


    郭久給了拾葉一個警告的眼神。


    韋大人最煩這種男男女女的齷齪事了,怎麽還口無遮攔地把話說這麽透徹?


    再偷偷看向韋不琛,見他正怒視著自己,連忙解釋:


    “教習也隻是想要拾葉盡快得到崔小娘子的信任。畢竟她有些與眾不同。”


    韋不琛背過身,手撐在書案上,深吸了一口氣:“出去。”


    他深知教習所言沒有錯。


    線人,為求信任,無所不用其極,男女之事都是手段。


    更何況她那樣的人,根本不會在意這種男女大防,身邊有個俊俏的護衛,她定然是樂在其中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怒了。


    她這一頭給拾葉繡著小狗,那一頭又跟陸錚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究竟有沒有一點婦道?


    他不由地想起太虛武館的那個黃昏,她站在夕陽下,鵝黃的衣裙襯得她那樣嬌俏可人。


    誰能想到如此純真的皮囊下,竟藏著一個不安分的靈魂?


    分不清自己心裏那幾絲煩悶是什麽,直覺告訴他不要去分辨。


    手握成拳,又放開:“郭久。”


    郭久從門外進來,聽候差遣。


    韋不琛轉過身,神色已恢複平靜,冷聲下了命令:“去幫拾葉找到推她入河的人,助他盡快進入內院。”


    “是。”郭久又問,“銀台司的請令,必是聖人授意,大人預備如何應對?”


    那日在茶館,紫衣姑娘說得很明白,擢升的旨意都擬好了,卻始終沒有下發。這時候銀台司發來請令,其深意不言而喻。


    “照實說。”韋不琛又開始奮筆疾書。比起拾葉衣裳上新貼的碎布頭,他身上絳衣穿得太久了些,彘獸繡紋洗得有些發白,甚至彘尾還綻開了線。


    郭久跟隨韋不琛已有多年,知道他心中有傲骨,但當了繡使,這傲骨就該剔幹淨了,越留就會越煎熬。


    就像拾葉做線人,教習就會說,該上的手段就要上,該舍的就要舍。


    “大人,有些話,屬下本不該說。但您——”


    “那就不要說。”韋不琛打斷他,抬起頭道,“蔡勝遠等人,追查得如何了?”


    蔡勝遠是繡使一直在追查的幾個叛軍,之前在京城出現過,繡使布下天羅地網,哪知被崔禮禮橫插一杠子攪黃了。


    “我們一直在跟,現在有線人說往定縣方向去了。”


    定縣在北方。如今邯枝國的動靜不小,他們往那頭去,目的絕不簡單。


    韋不琛放下筆,將寫滿字的紙折好,放入信封,又滴上蠟油封緘。


    “務必將此信三日內送到寧永縣羅氏綢緞莊。另外,你派幾個人去定縣,看見人了,不要打草驚蛇,蔡勝遠若要北上,跟著就是,但決不許離開芮國邊城。每日一報,不得有誤。”


    “是!”大人這是要大作為了,郭久見韋不琛站了起來,“屬下去備馬。”


    “去銀台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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