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戶頓時心虛,一隻手拿不動,兩隻手握著,刀尖不停晃:“我砍啦!真砍啦!”


    崔禮禮指了指少年的脖子,還貼心地拉著刀刃比劃了一下:“我教你,這裏,一刀下去就可以了。脖子比較硬,要稍微用點勁。”


    見少年瞪著眼睛死死盯著富戶,她又拍拍少年的肩,勸慰道:


    “放鬆些,閉上眼,你盯著人看,人家怎麽下手?難道你準備死了迴來尋仇嗎?”


    富戶哪裏殺過人,一聽說還要迴來尋仇,再看見少年血紅的雙眼,嚇得將刀一扔。


    掌事連忙打圓場,取了六十兩銀子,拉著富戶往邊上走:“買賣不在情意在,天氣熱,我們請幾位爺去喝點涼茶,爽快爽快,消消氣。”


    富戶轉過頭,正好看見一臉天真卻催他殺人的女娃娃,拿了錢抬腿就溜了。


    “多謝崔小娘子替我太虛武館解圍,在下感激不盡。”掌事深深地作了一揖,又拉著少年衝她磕頭。


    那少年叫了一聲“恩主”,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叫什麽名字?”崔禮禮問道。


    “我叫十葉。”


    “哪兩個字?”


    少年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了“拾葉”二字。


    “你竟識字?”


    掌事道:“我們會教他們一些粗淺的文字,也是方便伺候。”


    “多大了?”


    “十六。”


    “他們為何退你?”


    “他要我貼身護著,他進內院,我跟著進了,他們就把我抓起來了。”拾葉語氣裏仍是不服。


    “抓你,你不會跑嗎?”


    “不能跑,我賣了命的。”


    掌事連忙笑道:“這孩子從小就認死理。教過多少次都學不會。”


    “你打得過他們嗎?”崔禮禮的纖指一抬,指著眾多學徒。


    “他們不是我的對手。”拾葉言簡意賅。


    “車輪戰,你打過了,跟我走。”


    一個一個打不是對手,可車輪戰考的是體力。跟幾十名甲等學徒打,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掌事賠笑著,以退為進,“崔姑娘不如換一個吧,這孩子倔,不好調教。”


    拾葉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對學徒們道:“進去比一場。”


    一群人又迴到院子裏。


    崔禮禮迴到崔萬錦身邊坐下來,笑道:“這孩子叫拾葉,我看著不錯。”


    崔萬錦正打唿嚕,一聽女兒看中了,迷迷糊糊地從袖子裏掏出一遝銀票來。


    “別急,再看看。”


    隻見站在場地中央的少年,將衣袖卷了起來,露出滿是血痕的手臂。他握緊了拳頭,對著學徒們道:“來,誰先來?”


    小屋裏,韋不琛看了身邊的下屬一眼:“這‘菜’上得不錯。你可叮囑了?不可讓他勝得太容易。”


    “都是營子裏的老人了,做事有分寸。”


    近兩個時辰,學徒們一個一個地敗下陣來。


    拾葉擅使劍,拚拳腳贏得並不輕鬆,渾身血跡斑斑,新傷舊傷,加上一整日水米未進,整個人站在那裏搖搖晃晃。


    即便如此,這對一個繡衣使者的線人來說,也是最輕鬆的一條路了。


    沒有複雜的圈套,不犧牲同伴,不過是赤手空拳地打一下午架而已。平日在營子裏訓練,比這個殘酷多了。


    血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滴。他渾然不覺,猩紅的雙眼看著周圍的學徒:“還有誰?”


    沒有上前。


    “還有誰?”他聲音嘶啞如刀刮過一般。


    崔萬錦有些看不下去:“差不多就行了,我看他確實不錯,就定他了。”


    見女兒沒有說話,他又加了一句:“如何?”


    崔禮禮歪著腦袋想了想,走到拾葉麵前。


    “你很想跟我走。”


    不是問句。


    拾葉很清楚院子裏的某個角落,有自己真正效命之人在看著。


    他沒有說話。教習教過:沒有把握的答案,不能說。


    他垂下頭,胸口起起伏伏,任由汗水混雜著血水從臉龐爬過,順著青筋突起的脖子往下滑,再悄無聲息地鑽進衣裳裏。


    韋不琛隔著狹窄的窗縫,看那夕陽下的黃衣少女。


    溫熱的風吹來,揚起她發間的黃絲帶,裙擺上的蝴蝶隨風嫋嫋舞動。


    隻見她從袖子裏取出粉盈盈的絲帕,執起少年不住滴血的手,替他仔細包紮好,還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韋不琛又皺起眉:眾目睽睽之下,家中長輩也在,還如此這般膽大妄為,她究竟哪來的膽子?


    “那就走吧,跟我迴家。”清澈婉轉的聲音傳過來。


    身邊的下屬十分歡喜,這個線人安插得輕而易舉!


    幸虧昨晚大人專門去了一趟營子,將拾葉帶了來。以後崔家小娘子嫁進縣主府,拾葉這身份也幹淨,不會惹人懷疑。


    “大人,此事成了——”


    下屬轉過身,韋不琛早已坐在書桌邊,又看起書來。


    他似乎讀得很認真,隻是一直沒有翻頁。


    良久,才道:“她心機深沉,未必會帶拾葉進內院,你讓他多找找機會。”


    “已叮囑過了。隻是屬下想,要不要讓他先踏踏實實地住一陣子,過些時日我們再給他遞個投名狀去.....”


    韋不琛眼神從書本移到下屬身上:“我們等得,縣主未必等得了。讓他自己找機會。”


    下屬心頭一凜:“是。”


    這一頭,崔禮禮帶著拾葉進了崔家,仔仔細細地介紹著:


    “我家有東南西北四個園子,那個門穿過去就是西園子......”


    “這條路往下走,走到底就是我家的馬廄。明日你休息好了,帶你去挑一匹好馬。”


    “這是我爹娘的院子,沒事你千萬別去,我娘不喜歡我帶著男子進進出出。”


    “我爹也不喜歡俊俏家丁往我娘跟前湊,你注意些。”


    拾葉跟在她身後,聽她絮絮叨叨一路,最終進了她的院子。


    春華帶著丫頭迎出來,猛地看見一個少年杵在那,嚇了一跳。


    “姑娘——”春華拉著崔禮禮往裏屋走,“您怎麽把人領內院來了?老爺不是說隻準在外院住著嗎?”


    莫非姑娘要把他收作通房?呸呸呸,春華連連在心裏搖頭。


    “我不過是讓他熟悉一下環境,再問他幾句話。”


    春華才不信。


    看那少年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姑娘多半又是見色起意,有了別的心思。


    “讓人帶他下去好好洗洗——”崔禮禮端起丫頭送來的一盞冰糖金絲燕兒窩,三兩下就喝了下去,“換身幹淨衣裳,再帶過來。”


    春華一個腦袋兩個大,隻覺得姑娘最近的路子有點野。


    看吧,這人才剛領進門呢,就要讓人洗幹淨了送來。


    既然如此,還穿衣裳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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