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的畫像不見了。


    誰摸黑來摘的?


    崔萬錦在屋子裏來來迴迴地走了好幾圈:“那畫像釘在那裏,我就覺得不妥。如今被人取走了,我覺得更不對勁了。”


    “你少說幾句廢話罷,”傅氏靠在床頭,皺著眉頭將參湯喝完,用帕子沾沾嘴,才道:“會不會是縣主那頭又變了想法?”


    “不會。”崔禮禮搖搖頭,接過盛參湯的空碗,“縣主若要退,必然是敲鑼打鼓地來,敲鑼打鼓地走。”


    “究竟是何人,竟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們家禮禮?”崔萬錦站在窗前,叉著腰生氣。


    崔禮禮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陸家那個紈絝。


    這幾日各家都在看縣主府的動向,如今沒有了畫像,必然都會聞風而動,隻怕場麵不太好看。


    莫非是那個陸二見用九春樓羞辱自己不成,又想到了這個新法子?


    原本想忍的,可已經忍無可忍了。必須要去會一會那個姓陸的。


    傅氏見她垂眸不語,心中不免憂慮重重,紅著眼眶輕輕撫上她的腦袋:“禮禮,莫怕,待此事過去了,娘一定去求你祖父出麵,替你尋個好夫家。”


    崔禮禮握住傅氏的手,試圖將自己的堅定之心傳遞給她:“爹,娘,眼下並非議親時機,而是要找到取畫之人。”


    頓了頓,她又道:“不破不立,我們主動歸還各家的畫像,人前留一分情麵,日後也好相見。”


    崔萬錦思來想去,覺得女兒說得有理:“對對對,我這就遣人去辦。”


    崔禮禮不覺有他,便站起來要走,被傅氏叫住:“你又要去哪兒?如今京城裏都在傳你的事,此時怎麽還要出去?”


    “此事說到底由我而起,與其在家躲著,不如來個引蛇出洞,將畫像找迴來。”


    崔禮禮帶著春華到蛇洞——不,是到將軍府遞了拜帖。不料守門的小廝卻道陸二公子不在府中,叫她過兩日再來。


    過兩日?


    崔禮禮可沒這耐性。她迴九春樓挑了十餘名小倌,梳洗打扮一番,又浩浩蕩蕩地去了。


    十來個風姿綽約的簪花男子跟在馬車後麵,頓時便叫那小廝不知所措,隻得將春華拉到一旁低聲道,“我們二公子當真不在。請你們崔姑娘迴去吧,這樣站著不合適。”


    春華遞上賬目:“你就說九春樓的東家要見一見雲衣。他的兄弟們也想找他敘敘舊。”


    十來個小倌也不說話,隻靠在將軍府門口的石獅子旁,眼波流轉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


    尋常女子見了隻是羞紅了臉,掩麵走開。可將軍府門口是什麽地界?若有熟識之人與這些小倌攀談起來,那還得了?


    小廝連忙進去稟報。


    不過片刻,門就開了。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跑了出來,隔著簾子對崔禮禮好聲好氣地道:“崔姑娘,我們公子請您一人進去。”


    說著,他掏出了一錠銀子,托春華轉遞進了馬車:“這些銀子請諸位小哥去喝茶吃酒,還請崔姑娘體諒。”


    就知道那陸二是在耍弄自己。


    崔禮禮拿著銀錠拋了拋,得逞地笑了:“轉告你們二公子,我九春樓今日已備好了他和雲衣常喝的酒,還請二位移步一敘。”


    來都來了,怎麽又要走?


    管事想勸她留下,但目光掃過那十來個小倌,便知是崔姑娘給將軍府留了麵子,又趕忙應承下來,“多謝崔姑娘了。”


    迴到九春樓等了半日,還不見陸二,春華有些按捺不住。


    “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帶些人去請?”她把“請”字咬得極重。


    崔禮禮沒答話,捧出吳掌櫃送來的賬本,小手衝著春華一攤,“今早出門時讓你帶的小算盤可帶了?”


    “姑娘——”春華取來一把極精致的掐絲鑲八寶金算盤,“您怎麽不急呢?”


    “別急。應該快到了,你去熱一壺酒,弄桌素菜。”


    “是。”


    “還有——叫如柏進來伺候。”


    “姑娘——”春華又急了,啥時候了,怎的還想著小倌。


    “快去!”


    很快,如柏捧著酒具進來了,見她正在打算盤,默默地跪在一側候著。


    崔禮禮闔上賬簿,放下筆,手撐著腦袋,斜斜地看著燈下的如柏。


    這孩子,她第一次見時就覺得好。作為小倌,他不算最漂亮的,勝在身材比別的小倌高一些,也更壯實一些。


    “如柏——”她勾勾手指頭,讓他坐到跟前來。


    如柏立刻跪坐在她身側,乖巧地奉上一盞酒。


    崔禮禮將盞中酒一飲而盡,輕輕晃動著金算盤,聽著算盤珠子丁零當啷的碰撞,心情說不出地好。


    “東家,您的算盤可真精致啊。”


    “這可是個寶貝,我抓周時抓到的。你看,這鑲的是珍珠,這兩個是紅寶和藍寶,這是翠玉,還有這個,是貓眼。”崔禮禮便拉著如柏來看手上的算盤。


    “貓眼?”如柏覺得稀奇,便拿起來對著燭光看那石頭的熒光,“奴算是開了眼了,竟不知一把算盤也能鑲這些寶石。”


    崔禮禮趁機探出小手握了握他的胳膊,著實有些失望,看起來人高馬大的,怎麽不如雲衣結實呢。又或者,九春樓的小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小臉湊了過去不死心地問:“你一隻手能扛幾袋米?”


    如柏沒想到會問這個,莫非東家是想讓自己去幫廚?那可不行。進了那油膩之地,身上會有油味,還怎麽接待女貴人?


    他斟酌了又斟酌,才想出一句答語:“奴——奴不曾扛過米。”


    門外響起男人的笑聲:“扛不了米無妨,能扛人就行。”


    來人正是陸二公子,陸錚。


    門一開,門裏門外的人都有些錯愕。


    門外的陸二公子一身紫色寬袖絲袍,仍摟著那日的豔麗女子。他的頭發半挽了一個垂髻,幾縷黑發散著胸前,與懷中女子的發絲纏在一起,眼神帶著幾分浪蕩不羈,儼然一副剛從快活之處出來的風流模樣。


    而門內也不怎麽雅致。


    崔禮禮喝了些酒,緋紅的小臉在跳躍的燭光下,猶如裹著一層春日的薄霧。身邊的紅衣小倌高高大大,顯得她愈發嬌小,小倌舉著算盤,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正不安分地攀在這小倌的胳膊上。


    “喲,陸某可是來得不巧了?”陸二雖這麽說,卻大喇喇地坐在了崔禮禮對麵。


    崔禮禮更是毫無赧色,拿著算盤搖了搖:“剛好,我算好了陸公子的賬。”


    “哦?”陸錚低下頭笑著點點懷中女子的紅唇,“我就說不來吧,主動找我的女人,都是想找我算賬。”


    那女子笑著嬌聲說道:“公子的債可真不少啊......可別忘了,奴家這裏也有賬要跟公子算呢。”


    崔禮禮聞言,連忙劈裏啪啦打算盤,再將算盤一亮:“咱們要講規矩,先到先得。債,得先還我的。”


    豔麗女子掩嘴輕笑:“小娘子,奴家說的是風流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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