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瀚海了麽……咳咳!咳咳咳!”


    趙稹從馬車裏探出頭,剛剛問了一句,又很快縮了迴去,發出一連串艱澀的咳嗽聲。


    他沒有喉疾喘疾,純粹是水土不服,被這西北的氣候鬧得,再加上心情糟糕,眉宇間已經帶出了幾分病容。


    若有的選擇,趙稹是不願意來河西這種苦寒之地的。


    可惜沒得選。


    此前針對狄青,堂堂樞密副使,數度上奏,要嚴懲這個邊軍小將,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確實厭惡這種驕兵悍將,妄開邊釁的行徑,認為一旦軍中人人效仿,五代遺風又將卷土重來。


    次要的原因,則是為了在樞密院內立威,畢竟趙稹之前從無軍中任職的經曆,以文臣成為總管軍事的樞密院長官,免不了要燒幾把火,才能樹立起應有的威望來。


    結果萬萬沒想到,他堂堂的兩府宰執,居然連個小小的右班殿直都沒拿下。


    一場滅夏戰爭下來,眾多武將得到火速提拔,狄青正在其列,如今任靈州督監,掌禁軍的屯戍、訓練、器甲、差使。


    由於靈州的關鍵地理位置,接下來一旦劉平、任福等統帥調往河北,那狄青在河西邊軍頓時顯得舉足輕重起來,以他的年紀和功績,可謂前途無量。


    反觀趙稹震怒之際,感到樞密院內的其他同僚,看待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對勁了,再加上如今帝黨和太後黨爭鬥得越來越激烈,他之前攀附宮女的謠言被揪出來,受到禦史輪番彈劾,一切的一切都預示著,他很可能成為太後黨中,第一位倒下的重臣。


    有鑒於此,太後禦筆一揮,讓他以樞密副使之尊,任河西宣撫使一職。


    以進為退。


    既穩固了河西局勢,確定了滅夏的勝利果實掌握在太後一黨的手中,又保全了這位心腹重臣,來日朝堂若有需要,趙稹就能調迴,以他的年齡和資序,甚至能直任宰相。


    這當然不會是臨行前,太後的親口勉勵,而是趙稹從目前的朝局裏分析出來的發展,他慶幸於自己還沒有被太後放棄,又忿忿於讓自己受挫的,竟是個粗鄙的小小武臣。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這個武臣將在自己的管轄之下,以宣撫使的大權,他動一動手指,就能令其萬劫不複。


    當然,或許還要再花點精力,壓製住另一個人。


    經略安撫都總管司公事,自己這位宣撫使在河西的副手,狄進!


    又是一位年輕到令人嫉恨的後輩!


    “噗!”


    趙稹低下頭,狠狠呸了一聲,好似要將那空氣裏的沙塵都給吐出去,腦海中不再思索自己的地盤,而是琢磨著北伐的戰事。


    他離開時,朝堂上主戰與主和之間的爭議,已經有了傾斜。


    起初是主和派占據上風,主戰派被千夫所指,剩下的大多數人則是靜觀其變,未曾發表意見。


    可就在不久前,遼國境內最新的戰況傳來,在遼東起義的渤海遺民大延琳,與高麗軍隊聯合,竟然擊敗了前去平叛的遼軍,統軍蕭孝穆不得不退避三舍。


    這個消息一出,朝野嘩然。


    遼國要不行了!


    自此士林清議,民間熱議,不少之前搖擺的都站出來,甚至部分主和的都改變了態度,言可一戰。


    國中兵精糧足,滅西夏,收河西,早非舊日可比,不趁遼國內亂,自顧不暇時,北伐進攻,更待何時?


    趙稹更是清楚,近來兵械糧秣的轉運,源源不斷地送往大名府,河北動刀兵,漕司體現得最為明顯,這一戰已經是箭到弦上了。


    “此次我大宋必勝,老夫竟錯過了這等青史留名的功績,可惜啊!可恨呐!”


    ……


    “恐怕要遭!”


    與此同時,狄進看著機宜司匯總來的最新情報,沉聲道:“大延琳到底是怎麽勝蕭孝穆軍的?”


    由於關係到遼國戰事,大榮複親自稟告,聞言有些詫異,他還是很激動的:“稟相公,機宜司目前探得的戰報,都是由遼東那邊的諜探匯總而來的,能打探出來的細節,都在上麵,勝是絕對勝了,據說遼軍連爐灶都未來得及收拾,就匆匆撤兵……”


    “我是問具體怎麽贏的!”


    狄進拿起薄薄的戰報:“短短兩頁紙,有用的隻一句高麗軍助陣,就能概括蕭孝穆敗陣的理由?敗陣傳得沸沸揚揚,卻連戰場上的準確情報都搜集不到……你覺得正常?”


    大榮複怔住。


    狄進知道這位受個人立場影響,太希望渤海遺民勝了,緩緩地道:“於我而言,也期待大延琳可以擊敗蕭孝穆,給予剝削各族的契丹權貴一個重創,甚至直接影響契丹人對遼國的統治,但我出使遼國時,對於蕭孝穆這位國寶臣也是有些了解的,兩人絕非一個層次的對手啊!”


    大榮複還想分辨一二:“可下官也聽說,蕭孝穆不得元妃所喜,還被貶去西京,如今臨危授命,或受遼庭催逼,急於求成,最終被大延琳所敗,也猶未可知啊!”


    狄進點了點頭,倒也沒有一味否認:“這確實不無可能……”


    曆史上的大延琳被蕭孝穆輕而易舉地擊敗,但也不能由此認定,兩者的結局就一定如此。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聰明人也會一葉障目,犯極為愚蠢的錯誤,不能按照史書裏的經曆簡單地考量勝敗,狄進都是根據自己的親身接觸,再結合曆史上的人物性情,進行綜合的判斷。


    所以他要的是證據:“正因為這樣,我才問你具體是怎麽敗的……大延琳複國了麽?”


    “複國了!”


    大榮複語氣裏透出濃濃的羨慕:“就在元月,大延琳於遼陽府正式登基為帝,複國渤海,開朝建製,當時觀禮的就有高麗將領!”


    “還是複國了……”


    狄進暗暗搖頭,再度問道:“那複國渤海之後,大延琳的朝堂重臣中,是否隻用了渤海人?”


    大榮複有些尷尬:“這……自是不會!遼東各族混雜,依附大延琳起義的就有漢人、阻卜、女真、遼東高麗人,甚至還有黨項人,官員裏當然是各族皆有!”


    狄進道:“那如今渤海國的禮製和律法,是依照渤海國原有的傳統而定麽?”


    大榮複滯了滯:“似乎並沒有……”


    狄進道:“不奇怪,哪怕一開始大延琳要恢複渤海的舊製,很快也會實施不下去。”


    “因為即便推翻遼國,遼東依舊是一個多族混居的局麵,大延琳要做的,是用渤海人取代現在的契丹人,成為統治階層。”


    “但遺憾的是,大延琳的身邊並沒有一個全由渤海人組成的高層班底,重臣是跟著他一同起義的幫手,各族皆有,這個時候,他真正正確的抉擇,就是建立一個新的國度,而不是複國……”


    大榮複喃喃低語:“不錯……不錯……身邊沒有足夠的渤海重臣,如何能複渤海國?即便強行複國了,那又是我們渤海人的國度麽?”


    狄進又問:“蕭匹敵部迴去了?”


    大榮複定了定神,迴答道:“蕭匹敵被任命為南院樞密使,南京留守,麾下兵力增加到八萬,坐鎮燕雲!”


    “八萬遼軍,坐鎮燕雲,單就兵力上,已是足夠了,契丹人是騎兵,不比步卒……”


    狄進基本驗證了猜測:“蕭孝穆的敗陣,如果是在大延琳稱帝前,那確實有可能是急切所致,然大延琳匆忙稱帝,自損根基,蕭匹敵迴援燕雲,坐鎮迎敵,在這等情況下,除非遼主下金牌,接連催促蕭孝穆平叛,不然身為元妃的親兄弟,朝堂上最尊貴的外戚之一,他沒必要冒險與敵匆匆交鋒,更不至於一戰受挫,接連後退……”


    大榮複變色,恍然大悟:“所以這次的敗陣,是誘敵深入的佯敗?內憂外患,蕭孝穆居然敢這麽做?他就不怕消息傳迴中京,引發動蕩?”


    狄進麵露凝重:“如果此人真能抗住壓力,大延琳就完了,一旦趁勝追擊,必將落入圈套,那高麗軍若是與之聯合,估計也要葬送在遼東,接下來老實地縮迴半島,再也不敢侵邊遼地!”


    大榮複急切地道:“我馬上派人去通知大延琳,讓他千萬小心……”


    狄進搖頭:“晚了,戰場的情報既然被封鎖,這一戰可能已經結束,並且蕭孝穆的佯敗,騙的還不止是大延琳一方!”


    大榮複動容:“還有我軍?”


    “不錯!任何佯敗都是冒著巨大的風險的,如果蕭孝穆真的是策劃了這場戰術,所求的應該不止是遼東的平定,還有燕雲的戰事……”


    狄進說到最後,已是默默歎息。


    毫無疑問,遼東戰敗的消息,會讓朝廷產生誤判,認為遼人真的不行了,主力軍直接被國內的叛軍擊敗,那還等什麽河西所得,直接一鼓作氣,北伐收迴燕雲,全了太祖太宗的遺願便是!


    在意識到事關重大後,大榮複匆匆去了。


    然而一日不到,遼東的最新消息沒有傳來,倒是帶來了遼西一個最新的情況。


    “李元昊在遼西聚集了一批江湖好手,揚言要殺迴河西,恢複大白上國?”


    狄進聽了後都有些詫異:“他還有手下聽命?”


    “是啊!這個人斷臂破功,我本以為他都被手下那群江湖子生吞活剝了,沒想到還能收服他們,為己所用,可惜眼界太低!”


    大榮複既為之佩服,又滿是不屑地做出評價:“居然還借助江湖勢力複國,簡直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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