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兒,你信他的話麽?”


    半晌之後,狄進和狄湘靈走出屋子,換成燕氏姐妹入內看守,確保萬無一失,姐弟倆則來到一旁交談。


    聽了姐姐的疑問,狄進直接道:“那位‘司伐’既然將‘錦夜’放過來,借助他的口告訴我們這些,事情就當不得真!”


    狄湘靈立刻點頭:“是啊!當不得真!尤其是那什麽太宗害太祖的,一聽就是胡說八道!”


    她固然不了解朝堂的勾心鬥角,但相比起其他遠離廟堂的江湖人,在大局上還是很清晰的。


    如果說天命神石,祥瑞讖言,是誰沾上誰就倒黴的事情,那燭影斧聲,兄弟相爭,更是不能觸碰的禁區。


    狄進本來就不想追查幾十年的事情,對方越是主動提起,他越是警惕不已,更不能跟著敵人的節奏來,所以迴答得也是斬釘截鐵:“‘組織’追求長生,擅長配製各種藥物,如今寄希望於在朝堂上興風作浪,決不能如他們所願!”


    狄湘靈目光微動:“最盼著長生延壽的,還是朝堂上的那些貴人,尤其是那些年長者……”


    狄進知道姐姐說的是誰。


    對於延壽最有渴求的,無疑是當今太後。


    曆史上的劉娥,是明道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崩的,享年六十四歲,如今則是天聖九年初,劉娥已經六十二歲了。


    前幾年就有傳,劉娥有喘疾的毛病,並且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嚴重,而有些臣子也用頤養天年為理由,勸太後早日還政官家,安安心心地養病。


    劄子遞上去,如泥牛入海,半點反應都沒有。


    太後根本不願意放權。


    而且相比起曆史上還要穩住八大王的劉太後,這位在執政過程中,一平邊患,攻滅西夏,完成了太宗真宗兩朝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放權。


    不過成就是成就,身體的衰老不會如人所願,哪怕是地位更淩駕於天子之上的執政太後,大致也就在這兩三年的光景了。


    這正是劉娥不如武則天,或者說大部分執政者不如武則天的地方。


    武則天那個身體是真的棒,輔佐李治,二聖臨朝時還算年輕,而真正到了她登基稱帝的時候,已經六十七歲了。


    六十七歲啊,這個年紀其他皇帝都入土了,她才開始登基,然後跟群臣鬥爭,鬥了十幾年,一直鬥到八十多歲了,實在沒精力,開始享受享受,才被神龍政變趕下了台。


    就不說政治手腕,這個身體素質就沒幾位皇帝能比得了,而劉娥如果想要延續前人的風光,每況愈下的身體就是一大難關。


    如果這個時候,“組織”獻上藥物,並且這種藥物還真的有奇效,哪怕隻是一時的療效,太後會不會犯糊塗,一步行差踏錯,將這些年綱紀四方,鎮撫中外的功績毀於一旦?


    狄進極不希望看到那樣的事態發展,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會發生。


    既然講到了這裏,狄湘靈也幹脆道:“六哥兒,你覺得太後是不是已經收下了‘組織’的投誠,不然的話,天命神石為何會這麽巧合地出現呢?那邊京師要袞服祭祖,這裏剛剛奪下興州,青羊宮就進獻了祥瑞?”


    狄進早就考慮過這點,搖了搖頭:“我認為不是。”


    “之前的官家生母案裏,太後身邊的榮婆婆和李德明都參與其中,險些釀成大禍,自那時起,太後對於手下人的信任程度就大不如前,就算接受了這群居心叵測之輩,也不會貿然地委以重任!”


    “何況真要進獻祥瑞,第一次最好的地點,是京畿之地,那樣不僅能震驚朝野上下,及時向各路宣揚,萬一出現意外,也好彌補,沒道理是在敵對西夏的都城!”


    “在興州出現祥瑞,最有利的就是‘組織’,他們在此地浸淫日久,若非此次嫁接到遼國元妃身上,我們都要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弄得焦頭爛額!”


    狄湘靈還是不解:“那女主當國的祥瑞,為何會如此及時地出現呢?”


    “還不清楚!”狄進搖了搖頭,輕歎道:“隻是當掌權者生出了不可實現的奢求,就有無數人迎合,禍事將至啊……”


    “秦皇漢武,受術士所欺,都是前車之鑒,可惜後人依舊重蹈覆轍,前唐皇帝和高門大族都喜歡煉丹,結果死了不知多少!”


    狄湘靈還記得在並州時,這位弟弟講故事時,就談到過煉丹的害處,拳頭一握:“我準備寫一封信迴去,讓鏢局上下盯住這段時間入京的江湖術士,但凡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招搖撞騙的,直接亂棍打出去!”


    狄進對於一味的嚴防死守並不看好,但也不會什麽事情都不做:“相比起遊方術士,醫館也要盯著,如果出現了醫術大進的聖手,亦或是藥到病除的良方,要細細跟進一下。”


    “好!”


    狄湘靈點了點頭:“那得從各地多調集一些人手,讓公孫二娘多忙碌些了!”


    姐弟倆再就這件事商討一番,狄進想到“錦夜”最後的話語,頓了頓,開口問道:“姐,關於‘都君’,你有什麽印象麽?”


    “沒有!”


    狄湘靈十分茫然:“這個‘組織’的叛逃者,為什麽會懷疑到我的身上呢?”


    狄進道:“因為你廢掉李元昊外功的招數,被‘錦夜’稱之為‘絕滅一擊’,或許正是那位‘都君’的招數,姐姐可知這一招的來曆?”


    “我就知道它是禁招,外破橫練,內斷氣血,確實有莫大的兇威,但傷敵傷己,不可輕用,我一開始練了後,還是大哥看到後,叫停的!”


    狄湘靈露出懷念之色:“從小到大,那是他第一次罵我,也是最後一次,所以我後來就不練了,直到李元昊要逃迴西夏……”


    狄進抿了抿嘴:“這一式禁招,是……父親教給你的?”


    “不是!”


    狄湘靈毫不遲疑地道:“父親一向認為亢龍鐧天下第一,各家絕藝都比不過,哪裏還會練這些招數?這式禁招的習練方法,是他的一位友人登門拜訪,切磋敗陣後,輸的賭約!當時我練亢龍鐧沒多久,正是突飛猛進之時,見這一招威力巨大,見獵心喜,初略學了後,就與大哥過招,險些把他打敗,但也暴露了……”


    狄進暗暗鬆了口氣:“友人?什麽來曆?江湖上成名麽?”


    “不知道……”


    狄湘靈道:“我記得母親去了後,父親就深居簡出,與外界往來很少,那位友人……沒什麽特征,隻記得武功挺厲害的,那場切磋後,父親還說過,若不是對方年紀大了,自己不是對手!”


    姐姐三句話不離武功,狄進為之失笑,想想那個時候還小小的姐姐,滿腦子不就是比武麽。


    可惜也正因為那時姐姐還小,所謂的友人線索也追查不下去了,要不要迴並州狄氏家中問一問?


    狄進考慮了一下,搖了搖頭。


    狄湘靈懷念了一番小時候的事情,突然想到剛剛“錦夜”的說法,忍不住好奇地道:“對了,這家夥方才說我身上沒有叛徒的氣息……他真能憑此認出叛徒?”


    狄進聽燕四娘和嶽封都提過,“錦夜”有神乎其神的分辨叛徒的能力,剛剛冷眼旁觀,隱隱有了猜測:“此人應該是能嗅出,或者感受到,旁人情緒驚慌恐懼時,身體分泌出的特殊氣味,由此來判斷對方是不是叛徒,而姐姐你絲毫不懼他,當然沒有所謂的‘叛徒氣息’……”


    “就這?”


    狄湘靈麵露古怪:“怪不得‘錦夜’發現不了‘杜康’,那個隨從一直跟在身邊,怎會懼怕他?結果反倒是真正潛藏在身邊的臥底……”


    狄進攤了攤手,如果他的判斷接近於現實,“組織”裏的人員是真夠可憐的,含冤而死的必定不少。


    狄湘靈殺人從不手軟,卻有一套江湖準則,敵我分明,從來不會隨意踐踏別人的性命,對於這種仗著自己武功高強,隨意殺戮的貨色並無好感:“此人太過危險,是絕不會願意歸降的,又滿口妄言,直接處決了吧!”


    “不!現在還不是殺‘錦夜’的時候!”


    狄進分析道:“‘司伐’為什麽不直接對‘錦夜’下手?我覺得他也是心有顧慮!此人確實是心狠手辣的劊子手,但他也對‘組織’忠心耿耿,‘司伐’如果直接殺了他,上對‘司命’,下對其餘的稱號成員,都不好交代,便幹脆將人留給我們……”


    狄湘靈恍然:“借刀殺人!”


    “不錯!借官府的手,除去他不好殺的人!”


    狄進道:“把‘錦夜’捏在手裏,雖然對於我們有風險,但也會讓‘組織’裏的不少人坐立難安!”


    “而且還有一個好處,那個矮壯漢子‘杜康’,跟了‘錦夜’這麽長時間,難道就沒有半點感情?”


    “背叛了一次的人,有的會破罐破摔,徹底反目成仇,有的卻會被愧疚的情緒所影響,想方設法地做出彌補……”


    說到這裏,狄進微微一笑:“‘都君’暫時沒有頭緒,從這位‘杜康’身上入手,也不失為一條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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