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神威!世子神威!”


    驕狂的笑聲迴蕩四方,隨之唿應的,是遼東江湖子們的士氣大振。


    就連山坡後的“錦夜”都不得不承認,這個西夏人是有能耐的,在前後堵截的關頭,一番話語直接逆轉局勢。


    而李元昊不單單是言語上的鼓舞士氣,雙腿一夾馬腹,本已經飛奔得氣喘籲籲的胯下戰馬,竟然唿嘯而出,瞬間甩脫後方追兵,主動朝著機宜司擺下的弓弩陣勢迎去。


    “神威!!神威!!”


    這一幕更讓手下興奮得狂吼起來。


    李元昊能近乎孤身一人入遼東,短短一年時間,拉起偌大的隊伍,最重要的無疑是西夏繼承人的身份。


    相比起宋朝,遼國的貴族和平民階層更加涇渭分明,上升的渠道僅靠可憐的幾個賜姓名額,在遼地的江湖人學得好武藝,本就有賣於帝王家的需求,既然契丹貴族不認可,那投靠黨項貴人也不失為一條出路,雙方由此一拍即合。


    同時不可否認,李元昊也是靠著身上的疤痕與敵人的屍體,成功贏得了這群江湖子的效忠,此時的他依舊是身先士卒,策馬衝鋒。


    “放箭!”


    “嗖嗖嗖嗖——”


    說時遲那時快,胯下本就到達極限的戰馬一聲哀鳴,無力地跪倒下去,李元昊卻騰身躍起,似大鵬展翅,腰身一提一曲,俯空而起的同時,手中的長刀一轉,盤旋著唿嘯而出,竟是頂著前方的箭雨,硬生生犁出一條路來。


    棄了武器,看似是劣勢,但李元昊撲到對方麵前,赤手空拳地抓了過去。


    到了近處,才發現他的雙手骨節極為粗大,筋絡賁張,猶如一塊塊凸起的疙瘩,拳繭黑硬如生鐵,看得人心頭狂跳,警惕大漲。


    “小心!”


    機宜司的人員多為宋地的江湖好手,識得厲害,左右一避,卻不是逃跑,而是騰出位置,讓後方的近戰同伴補上。


    於是乎,槍矛同出,三人持槍向前一遞,從右方刺向李元昊的右臂,另一側四人矛尖一橫,削向李元昊的左腿。


    如此配合不可謂不默契,然而李元昊雙手一環,勁風席卷,將槍矛同時摟住,那並不高大的身材往下一墜,便已是千鈞之勢。


    “啊——!”


    機宜司的多名好手,驚唿著放開武器,踉蹌而退,唯有一人武藝最是高強,長矛一觸即收,再度對準肋下刺去。


    可李元昊似有早有所料,左手輕描淡寫地一探,隻聽得咯拉一聲悶響,竟徒手接住矛尖,那真就像是捅在生鐵上,無法刺入那血肉之軀分毫。


    “刀槍不入?”


    來不及多想,眼見無法建功,此人立刻退下,又換上四名持棍的好手,舞得虎虎生風,狂抽過去。


    李元昊側身稍稍讓了讓,避開三棍,最後一棍落了個實在,狠狠敲在了他的胸前。


    “啪!”


    “嗬!”


    應有的悶哼痛唿統統沒有,李元昊的反應僅僅是稍微歪了下腦袋,渾似察覺不到痛楚,嘴角反倒浮現出更加猙獰的笑意。


    得手的機宜司巡卒感覺得十分清晰,看起來棍子砸了個正著,其實手感古怪至極,就好像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虛不受力。


    “賊子穿著內甲,別打他胸腹!”


    那人臉色一緊,想到此前大提點的關照,一聲急喝,抽打之勢變作點戳,想要阻礙片刻,同時又有數道身影包抄過來。


    一柄厚脊大砍刀揮出一股迫人厲芒,劈頭蓋臉地招唿下去,又有兩道身形滴溜溜繞到李元昊身後,各持尖刀,一刀快如鬼魅,一刀大開大合,正詭相合,砍向雙腿。


    “這就是宋廷招的人手?擋一擋常人罷了,也配阻我!”


    李元昊放聲大笑,雙手一摘,準確地捏住棍首,空手奪白刃,將之硬生生奪了過來,朝上一提,將大刀狠狠崩開,同時小腿一震,跺地提氣一蹬,間不容發地避開雙刀,身形轉動,狂嘯一聲,掄起長棍就是一轉:“死!”


    “啊——!!”


    煙塵四起,鮮血飛濺,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圍攻的好手統統跌退開去,有三個口噴鮮血,頭顱和胸膛塌陷,眼見著就是不活了。


    李元昊毫不停留,大步衝過,再度殺入第二團包圍圈中。


    依舊是直麵七八位好手的圍攻!


    依舊是兇悍絕倫,手下無一合之將!


    “世子!上馬!”


    一切說來話長,但當李元昊以一己之力直麵箭雨,屢屢撕開前鋒的包圍之際,追隨他的遼東江湖漢也沒有閑著,形成兩翼護衛,與之會合,同時奉上新的坐騎。


    “兄弟們,隨我衝殺!”


    重新上馬的李元昊高舉搶來的長矛,放聲怒喝,繼續朝前衝鋒。


    “衝啊!!”


    當時帶入遼地的西夏親衛,都已死光了,但經過這一年的調教,遼東的江湖手下開始訓練有素,漸漸有了幾分戰陣的配合,同進同退,互補不足,氣勢上更是合格,時不時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


    別小瞧這種上下一心的吼叫,前方穀地兩側的山壁,恰好將聲浪一重重地放大,匯成轟鳴,與奔流而來的蹄聲一起,就如突然卷高的潮水,要將眼前的攔路之人徹底埋葬。


    “這如何能擋?”


    麵對這等威勢,機宜司的陣形騷亂起來,大部分人露出驚惶之色,竟下意識地退開。


    每個人都聽說過有萬夫莫敵之勇,可在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但真正出現在麵前,掀起如驚濤駭浪般的聲勢時,他們才發現是如此可怕,恐懼感頓時在隊伍中彌漫開來。


    別說他們是江湖子出身,即便是令行禁止的精銳士卒,誰又敢直攖這等蓋世兇人的鋒芒?


    “好一個刀槍不入,橫練絕頂後生出的巧勁,這李元昊的武藝越來越強了!”


    狄湘靈目光熠熠,她殺到後麵,遼東江湖子也是攔不住分毫,如入無人之境,可坐騎慢了的她,眼見著就要趕不上了。


    “六哥兒既然安排了人手在此,就絕不止於此!”


    狄湘靈卻不喪氣,她對於弟弟的能耐堅信不疑,同樣對於李元昊這個頑強的對手,也有幾分由衷的佩服。


    與頂尖強者的交鋒是最令她暢然的事情,若單論武藝的高強,李元昊比不上歐陽春,但在風格上,兩者其實更為接近,都是走外家之路,看似威不可當的氣勢下,實則是精細入微的巧勁。


    比如李元昊方才五指扣抓利刃,並非利刃無法刺入他的手掌,而是五指間的擒拿絕技,避開最鋒芒的一點,再鉗製住了整杆利刃。


    在多人圍攻的臨敵應變中,李元昊甚至無人能及,終究是打小就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一路廝殺上來的,如何在團團合圍下,避開對自己有威脅的殺招,以最小的代價,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最多的敵人,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想要磨滅這種戰鬥本能,也唯有長時間的養尊處優,或者年老力衰,體力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而此時的李元昊,未滿三十歲,或許還未開國稱帝,達到曆史上的政治高度,但武力體能,卻正值人生的巔峰!


    “這西夏世子好生厲害,難怪那窮兇極惡的狄十一娘都打不死他……”


    躲在遠處的嶽封固然看不清具體細節,但也發現李元昊正麵廝殺,竟是帶著手下硬生生闖出包圍圈,不禁長舒一口氣:“看來毋須我們出手,他也能迴到西夏了!”


    “錦夜”眼神隻落在一道身影上,似乎是懷疑什麽,卻又覺得不太可能,極為罕見地露出驚疑不定之色。


    “杜康”的麵色一變,則叫囔起來:“不好!大哥快看,在山穀裏還有伏兵!”


    幾乎是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山頭上,突然豎起了旗幟,同時號角聲響起。


    “嗚——嗚——嗚——”


    “吼!吼!吼!”


    又有千百人的呐喊同時暴起,與激蕩的號角聲一起穿梭在山穀之間,直往雲霄傳去。


    “嗯?”


    李元昊的神色頓時沉了下來,目光掃視兩側,咬牙切齒:“有埋伏?”


    如果還在西夏,那尋常的宋軍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熟知山川地形的他,能夠利用宋軍將領或驕狂自大,或怯懦畏敵的脾性,取得一場場戰術上的大勝。


    可現在他隻是一個流浪在外,好不容易迴歸的世子,麾下的人手全是江湖人士,倘若麵對一支以逸待勞的宋軍,哪怕隻有一兩個指揮,也足以將他們全員葬送在這裏。


    “世子!”


    腦海中浮現出敵我形勢,李元昊的衝鋒勢頭沒有停下,倒是左右之前還不可一世的遼東江湖子駭然失色,齊聲道:“我們快調頭吧!”


    “不能停!隨我衝鋒,前麵不是宋軍!”


    然而李元昊隻是轉瞬的遲疑後,目光就堅定下來,雙腿一夾馬腹,反倒加快衝了過去。


    原因有二。


    第一,機宜司的小股人手在邊境防範,可以通過情報,確定他們迴歸的路程,但正式的軍隊調動,無論是數目還是難度,都要大增。


    第二,如果山穀內真有大軍埋伏,何必提前吹響號角,讓他們有了防備?待得己方衝入山穀,四麵合圍,豈非萬無一失?


    “草木皆兵,想要詐我?”


    李元昊堅定信心,拍馬狂衝,也不顧身後的部下。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


    如此一騎絕塵,李元昊率先衝入山穀,迎麵而來的,不是落石滾木,十麵埋伏,而是一杆杆孤零零的旗幟。


    下方撐旗的倒是機宜司的人手,但顯然已非主力,李元昊甚至看到兩個女子,一大一小,也在幫忙豎著大旗。


    而更多的,則是一個個村民模樣的人,畏懼地站在旗幟下,在一位機宜司官員的指揮下放聲大喝,造成千軍萬馬的威勢。


    “阻止他!”


    那官員正是大榮複,左右撐起旗幟的則是燕三娘和燕四娘,見了李元昊毫不畏懼地闖了進來,臉色也沉下,對視一眼,齊齊撲了過來。


    “能隨機應變,招來附近的村民,造出聲勢,已是不易,可惜你們遇到的是我!”


    李元昊看得出來,這三人的武功不是尋常的江湖人士可比,但依舊怡然不懼地迎上:“殺了你們,機宜司就徹底散了!”


    他的判斷很準確,可就在雙方短兵相接之際,兩道匹練般的光華先後而至。


    騎在快馬上的李元昊,隻覺得耳畔刺耳風嘯,一道飄逸的身影豁然逼近,瞬息已到近前,手中劍光一抖,重重青寒劍影,好似十幾個人同時向他刺來,劍影潑天。


    與之共同出擊的,是另一道同樣瀟灑的身影,淩空撲至,快如閃電,袖子寒光乍然一亮,如一縷飛電,直刺麵門。


    “嗯?”


    李元昊臉色的狂妄終於收斂,右手一探,漫天劍影消散,第一柄劍尖已被他五指準確的鉗住,手腕用勁,一抖一彈,將之卸開,化解招式。


    但左手卻落了個空,第二道劍光明明是刺向麵門,臨到身前,又如天馬行空,劃過一道自然而然的弧線,刺向了他胯下的坐騎。


    “噗!”


    坐騎一擊斃命,李元昊無奈彈身而起,雙腳接連踢出,先是擋下大榮複掌擊,已到空中的身子豁然又拔起一截,避開了燕三娘和燕四娘的襲擊,同時雙手探出,再度準確地抓住兩柄劍尖,用勁一旋。


    “咯咯!”


    雙方角力,劍沒有折斷,但也彎曲成弧,劍身上竟然被抓出淡淡的印子,岌岌可危。


    但李元昊的雙手終究不是真正的刀槍不入,在短暫的僵持中,還是被迫放開,兩道青虹似魚龍入海,矯若遊龍地一轉,再度刺來。


    “原來你們才是真正的埋伏……唔?”


    麵對兩位當世絕頂的劍客,李元昊作出評價,卻又冷哼一聲:“把戲不少啊!”


    隻因燕三娘試探過後,趁著雙劍合圍李元昊之際,與高大的妹妹燕四娘同時捏住了一麵繩網,罩了過去,專攻下路。


    “下來吧!”


    這繩網一繃一震,似探頭的長蟲,纏住了李元昊的腳踝,發力一拽。


    李元昊如同被套住的鳥兒,硬生生跌了迴來,但他毫不慌亂,索性借力一壓,從空中直直撲下,十指咯嘣作響,朝著燕三娘探去。


    燕三娘小臉變色,飄然後退,燕四娘則雙手一抖,結起的繩網豁然散開,啪的一聲,長繩如鞭,淩空一聲炸響,已抽在了李元昊的胸口。


    “唔!”


    李元昊恍若無覺,隻是身形稍稍一滯,捏住長繩一抖,那邊的燕四娘如遭雷噬,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下險些被拽過來。


    就在這個千鈞一發的關頭,大榮複的雙掌勢如推山,不偏不倚,也正中其胸膛。


    “滾開!”


    這迴李元昊衣衫下的筋肉豁然一鼓,身軀已是晃了晃,但他雙手捏住長繩,唿嘯著一卷,在卷住左右兩道飛刺過來的劍光時,抬起一腳,狠狠地蹬在大榮複身上。


    “來啊!殺我啊!”


    大榮複吐血飛退之際,兩道劍光倒拔而起,先後刺在前胸和後背,但李元昊的反應,卻是發髻披散後的狂態畢露。


    內甲的護身之效,被他發揮到了極致,故意讓劍光的落點落在非致命的地方,在卸去傷害的同時,狂猛的拳掌以摧枯拉朽之勢,還擊出去。


    “這個人好生可怕!”


    白玉堂被再度震開,已是虎口劇痛,不禁露出駭然之色。


    起初與展昭聯手時,他還覺得勝之不武,現在隻剩下震撼。


    麵對自己、展昭、大榮複、燕三娘、燕四娘,己方五個人的圍攻,這位甚至沒想要防守,幾乎是一味猛攻,以傷換傷,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有種感覺,再這樣下去,先受傷不支的一定會是自己,而非這個龍精虎猛的西夏世子!


    “我在武功上略遜此人,但對方也沒有強到不可戰勝!”


    展昭的麵容很沉靜。


    他正視差距,卻也發現,對方的武功實際上並沒有強到完全淩駕於他們的地步,主要是戰鬥風格更習慣於圍攻,且擁有一套最適合發揮的護身寶甲。


    在這樣的情況下,看似五人合圍,實則是以己之短,攻敵之強,在氣勢上反倒被死死壓下。


    所以調整心態,拖延時間,才是關鍵。


    畢竟與大榮複會合後,那位提到,己方還有一位最強者,是一路壓著李元昊不斷逃竄的真正克星。


    當展昭端正了心態,堅定了戰術,白玉堂很快也嘟囔著配合,五人的圍攻之勢又是一變。


    “滾!滾開啊!”


    李元昊左衝右突,看似勢不可擋,卻還是難越雷池一步,被攔在原地。


    “多謝諸位!”


    終於,當一道聲音悠然傳來,猶如一道響鞭炸響在耳畔,李元昊滿頭亂發四散衝飛,麵部肌肉扭曲,不可一世的表情終於消失,轉頭惡狠狠地看向後方。


    包括展昭、白玉堂在內,他都不放在眼裏,隻待手下趕到,以戰陣之勢,可輕而易舉地將這群人衝垮,到時候不逃命的,都得死。


    唯獨這個人,是平生大敵!


    “李元昊,你依仗武力,一路縱橫馳騁,卻不知善遊者溺,善騎者墮的道理!”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動,看著那位烈焰般的女子飄然下馬,手持銅鐧,閑庭信步地走來:“這一年來,你進步不小,我也特意撿起了一招絕學,專破外家橫練,請賜教!”


    下方山穀。


    一股極端可怕的死亡氣息猝然擴散開來。


    上方山壁。


    “錦夜”驀然止步,渾身發抖,喃喃低語:“‘司命’的最強絕學,‘組織’之內,除‘司伐’外,隻教過一個人,隻有那個人……‘都君’!‘都君’!果然是你!竟然是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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