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可死了!王雄該死,早該死!”


    “天上派下神人來了!兗州太平啦!嘿嘿!哈哈哈哈!”


    何金水先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兩眼昏昏地四處張望,然後突然開口絮絮叨叨,最後又發出一連串癲狂的笑聲,到處亂爬。


    一群官員站在房間外麵,臉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畢竟是一州的錄事參軍,州衙內排名靠前的官員,大家還是要來看一看的,結果這一見,似乎真的如傳言那樣,深受刺激,胡言亂語,但又不像是完全的胡言亂語。


    “外感六淫,內傷七情,是人都有生病的時候,何知錄這病來得確實洶洶……”


    楊泌昌上前一步,對著為首的狄進解釋道:“大夫診斷是陽狂病,已經開了定神丹,剛剛服下去,這藥還未生效……”


    狄進淡然聽著。


    此時的八大王恐怕都已經開始喝奶了,你給我整這一出?


    不過還真別說,何金水這一瘋,確實瘋得十分果斷。


    因為王雄還未交代。


    如果王雄已經招供,失火焚毀的軍器庫,與何金水有關,此人私自將州衙的軍器交予一幫匪賊,養匪為患,那何金水必死無疑,全家也要流放千裏,一個都跑不掉。


    到那個時候,何金水再想裝瘋,就是毫無作用,誰都不會理會。


    可現在罪案還未發,就得了陽狂病,官是肯定當不下去了,接下來隻能在家宅裏養病,實則就是想舍棄權力,保住性命。


    哪怕大家心裏有數,但瞧著其他官員兔死狐悲的眼神,一旦追究到底,就和人死為大是一個道理,終究會遭來非議的。


    狄進轉身,朝前走了幾步,待得嘿嘿怪笑的何金水於背景中消失了,才開口道:“何家宅老呢?喚他來見我!”


    不多時,宅老戰戰兢兢地立於麵前:“狄同判!”


    狄進道:“我昨日見何知錄時,他仍然身體康健,專於政務,怎的一日不見,就成了這般模樣?傳信之人說,他是得知王雄被擒,欣喜若狂,暈倒後發了病,何至於此?”


    宅老支支吾吾:“這……小的也不知……官人就突然病倒了……”


    狄進聲音平穩,既無溫和的撫慰,也無質問的冷酷:“你若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必顧慮,州衙的諸位官人都在這裏,都會為你家官人作主的,但也不可隱瞞,聽到了沒有?”


    楊泌昌心頭一驚,暗道不妙,宅老則迎著狄進的目光,再看到一眾州衙官人的表情,開始抹眼淚:“狄同判……諸位官人……要為我家阿郎作主呐!”


    狄進臉上浮現出鄭重:“哦?有何冤情,速速道來!”


    宅老道:“我家阿郎,不是突然發病的,前些時日迴來,他就悶悶不樂,反複念叨,自己沒有瀆職坐視,縱容王賊,這幾日更是鬱結於心,日夜操勞,就盼著王雄被捕,證明自己的清白!聽得王雄真被狄同判擒下,才會激動不已,一病不起……”


    此言一出,氣氛再變,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司理參軍胡瑞。


    那日在大堂之中,雙方的衝突確實極為激烈,官員之間很少有把話說得如此露骨的,基本是指著鼻子罵,但若說一席話語將人逼瘋,似乎又顯得有些牽強……


    狄進卻正色道:“如此說來,何家上下以為,是胡司理逼瘋了何知錄?”


    話到這個份上了,已經沒法退縮,宅老泣聲道:“小的不敢妄加指責,然我家官人一心為公,還望狄同判明察!”


    伴隨著腳步聲,胡瑞毅然走出,宏亮的聲音響徹內外:“下官以為,何金水是在裝瘋賣傻,逃避罪責,望狄同判明察!”


    氣氛沉重起來。


    楊泌昌的手籠在袖子裏,死死捏緊,心裏恨不得掐死這群蠢物。


    他知道,宅老方才所言,肯定是何金水提前授意的,也能夠理解,對方是想將前因後果解釋一下,畢竟這瘋得太過突然,唯有結合前幾日與胡瑞的直接衝突,才能有所鋪墊。


    但這種想法其實是大錯特錯的,瘋了這種事情,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怎麽都不會信,根本沒必要解釋清楚。


    現階段的關鍵,是如何讓已經在當地擁有了威望的同判,不要趕盡殺絕,能夠高抬貴手,所以何家要做的不是解釋,更不能攀扯,一味哭訴扮可憐才是正道!


    “好了!”


    果不其然,狄進抬起手,為此事定性:“現在何知錄的家人指責胡司理妄加指責,逼瘋了何知錄,胡司理則認定何知錄做賊心虛,以裝瘋逃避罪責,此事不僅關係到兩位州衙官員的聲譽,更與惡匪王雄有脫不開的幹係,得查個水落石出,諸位以為如何?”


    “狄同判英明!”


    楊泌昌無法反駁,其他人更是作壁上觀,你指責別人把你逼瘋,那就別怪對方要揭穿你是裝瘋,雙方鬥去吧,與我等無關!


    “看好何家上下,不得有誤!”


    “是!”


    眼見狄進領著一眾官員離開,卻又留下了一批信任的人看住何家,宅老麵色慘白地迴到房內,然後就看到一個巴掌抽了過來。


    “啪!”


    宅老被打得轉了一個圈,天旋地轉之間直接倒在地上,卻見剛剛還嘿嘿傻笑的何金水麵容猙獰地站在麵前,低吼道:“誰讓伱多嘴!誰讓你多嘴的!”


    明明是之前何金水的關照,宅老卻不敢應聲,低著頭挨罵。


    罵完宅老,何金水抱住頭,滿目的驚恐:“錯了……錯了……不該把胡瑞牽扯進來的……他不肯放過我……我都裝瘋了……我都不當官了……他竟然還不肯放過我!”


    眼見何金水在房裏走著,越走越快,喘氣的聲音越來越重,宅老噤若寒蟬地看著。


    官人的模樣,是真有點瘋了。


    ……


    “唔……唔……”


    狄進再度走入刑房,小半邊身子已經血肉模糊的王雄,徹底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反倒呻吟著,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這並不奇怪,之前遊街,百姓砸東西時,王雄那懼怕的模樣就能反應出,這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山大王,骨子裏其實也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


    因此狄進坐下後,直接開口問道:“你們此番偷入城中,目的何在?”


    王雄緩緩抬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狄進,悶哼一聲。


    “迴話!啪!”


    立刻有鞭子教他,在痛苦和恐懼麵前,他那點扭曲的自尊根本不值一提:“入城是為了軍器!”


    書吏開始記錄在案,狄進則沉聲道:“仔細說!”


    王雄也注意到了書吏在記錄,悶悶地道:“老子敢說,就怕他不敢記!”


    獄卒的鞭子抬起來了。


    王雄趕忙道:“你們太守的兒子丟了,不知道麽?俺們準備用太守的兒子,換州衙的軍器,所以才入城!”


    書吏手輕輕一顫,確實露出驚懼之色,狄進卻淡然道:“用軍器換被綁架的孩子,依你之意,這是呂郡守或呂郡守的家人,親自承諾你的?”


    王雄滯了滯:“不是,是我寨子裏二當家,跟那個太守家談的!”


    狄進道:“那就是臆測。”


    王雄沒聽懂臆測是什麽意思,但也知道不是好話,眼見書吏開始放心的記錄了,恨聲道:“這次老子被抓,都是老二算計的,他把老子騙進城裏,又在酒裏下了藥,都是他的算計!”


    狄進明知故問:“此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王雄沙啞著聲音,吼出了自己琢磨的原因:“自然是為了把老子扳倒,接手寨子,自己當大王!你們都上他的當,滅了老子,兗州也不得太平,後麵他肯定還會拉起更大的山匪,搶更多的村子,殺更多的人!”


    狄進繼續問道:“這個二當家姓甚名誰,何方人士,你如何與他結識,又為何對其信任有加?”


    王雄動了動嘴,一時間沒了聲。


    狄進奇道:“你方才說,此番被捕是因為遭到背叛出賣,現在反倒為他遮掩秘密?是想要死後讓他帶著你昔日的兄弟,假惺惺地到你的墳頭祭拜,告知你這位昔日的大哥,寨子很好,兄弟們都很聽話?”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畫麵,王雄遭不住了,眼神中透出刻骨的仇恨之色:“那狗兒子曾經說過,他姓大,是陝西秦州人士!”


    狄進目光微動:“姓‘大’?這個姓氏倒是少見……”


    王雄道:“老子也不知道這是什麽鬼姓氏,聽他說還是什麽古老的大姓,反正老子是大王,他姓大,那怎麽喊嘛?幹脆就以老二、二當家稱唿,寨子裏的兄弟則稱唿他軍師,這幾年都是他在出主意!”


    狄進道:“你還沒迴答完我的問題,你們是如何相識的?你為何對一個外鄉人這般信任?”


    王雄哼了一聲:“寨子裏的軍器,就是靠他弄到的,不然老子才不會信他!”


    “軍器不是憑白得來的!”


    狄進沉聲道:“你方才說,希望通過要挾郡守,來獲得衙門的軍器,還召集了山寨的人手入城來取,能讓你們產生這種非分之想,是不是代表著,第一批軍器也與衙門裏的官員有關?”


    王雄拉人下水,異常幹脆:“老子才不為當官的遮掩,第一批軍器就是靠一個狗官得來了,那個人叫何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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