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車隊人數眾多,浩浩蕩蕩三百多人,但呂家核心人員其實很少,僅二十位不到,真正人數眾多的,一方麵當然是仆力和護衛,另一方麵則是跟隨呂夷簡外任知州的幕僚及幕僚的家人。


    後世明清,有大名鼎鼎的師爺,那是民間俗稱,官方名稱就是幕僚、幕友、幕賓,是幫助官員處理當地衙門事務的顧問和參謀,宋朝官員其實也有這方麵的需求,但還沒有形成統一的規製。


    是否有幕僚,幕僚團隊的規模,全看個人。


    如呂夷簡這種仕宦之家出來的,在年輕上任時,就有幕僚的幫襯,下到地方也可以不必完全依仗當地的吏胥,借助這些親信人手快速打開局麵,獲取功績,又哪裏是貧苦人家出身的進士比得了的?


    不過以呂夷簡如今的地位和資曆,外出知兗州,沒必要帶這樣的幕僚團,顯然還是因為跟某位三元神探搭班子,讓他不敢有絲毫疏忽,一定要充分發揮己方的優勢。


    此時幕僚隊伍裏,就有數人在閑談:“這位狄三元果然名不虛傳,抱著呂家公子笑吟吟地走著,半分看不出急躁。”


    “地方局勢本就不是京師可比,此人若是急匆匆趕去兗州,與當地官員起了爭執,又按壓不下,才是好事!可惜了……”


    “那樣的無能之輩,也就不值得相公帶上我等,與他交鋒了!哼,三元魁首,好大的威名,說不得也要讓他在首任同判上鬧得個灰頭土臉,好好滅一滅威風!”


    幕僚的出身,大多是考不上進士的落第士子,科舉入仕這條路不成,便在官人身邊做事,希望得到賞識,舉薦官身,也是一條出頭之路。


    所以對於連中三元的榮耀,他們是眼熱到了極致,語氣裏難免就流露出一些羨慕嫉妒,說著說著,有人突然道:“噤聲!”


    卻是狄進抱著呂公孺,朝著這邊策馬而至。


    幕僚們馬上換了麵孔,迎了上去:“狄三元!”


    狄進微微頷首,以作示意:“諸位路上可還習慣?”


    這話問的,好像他才是主官,這群人是他雇傭的,別說之前就不太敢說壞話的,剛剛還嘴臭之人都露出訕訕之色:“習慣!習慣!一切都好哩!”


    狄進道:“近來夜間似有些不太平,車隊已經入了京東之地,這裏盜匪眾多,確實不比京畿安全,得小心些。”


    幕僚們眼珠滴溜溜轉動著,思索著這話語背後是不是有所深意,嘴上應著:“是!狄三元說的是!”


    狄進說話之際,呂公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朝著隊伍裏麵看去。


    他夜間聽到的聲音,就是從幕僚家屬的隊伍裏傳出來的。


    幽幽的,細細的,好似是稚童的哭泣聲。


    呂公孺挺害怕,跟兩位哥哥說後,呂公弼和呂公著卻聽不到那種聲音,便安慰他,到了兗州後,有神仙保護,晚上就不會聽到哭泣聲了。


    這顯然是哄孩子呢,但沒辦法,別的貴人家,這麽小的兒子往往是不帶出來的,還是呂夷簡一向重視教育工作,才會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結果真正帶孩子的卻成了兩個哥哥……


    呂公孺覺得自己沒有聽錯,更開心的是現在有人信他的話了,聚精會神地搜尋著,突然與一道視線對了個正著。


    那似乎也是個孩子,但還沒等呂公孺看清楚,臉就突然消失不見,似乎從背後伸出一隻手,捂著探出的腦袋,往後一拉,消失不見。


    呂公孺身體一僵,下意識就想去扯狄進的衣袖,可他終究與普通的孩子不同,硬生生忍住,等狄進說完話,策馬離開後,才湊到對方的耳邊顫聲道:“三元哥哥,我看到了一個孩子,剛剛被人扯進去了,或許就是他在哭!”


    狄進問明了情況,眼神嚴肅起來:“你平日裏有同齡的玩伴麽?”


    呂公孺有些喪氣:“沒有……爹爹不讓,說家教不好的,會帶壞我……”


    狄進道:“現在呂相公讓我來教導你,我覺得同齡的小夥伴很重要,你有勇氣去車隊裏麵交朋友麽?”


    呂公孺顯然有些意動,卻終究怕生,低聲道:“我……我不太敢……”


    狄進道:“無妨,那我們一起去!”


    “哼!神氣什麽!現在就比呂相公都威風了,將來若是當了相公,那還了得……噤聲!”


    眼見那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俊偉身影又折返迴來,眾幕僚馬上調整神態,再度恭敬迎上:“狄三元!”


    狄進道:“諸位可還有兒女隨行的,與公孺當一個玩伴?”


    眾幕僚知道呂夷簡最重子嗣教育,紛紛推托:“我等孩童粗劣,怕是不能與小公子一起玩耍……”


    狄進微笑:“諸位能得呂相公看重,亦是才幹之輩,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孟母三遷,擇鄰而居,選的是讀書上進的環境,而非上下尊卑,誰又規定幕僚之子不能與相公之子作玩伴呢?”


    這話倒是讓幕僚們心有戚戚焉,想到以前呂家子都不與他們的孩子往來,似乎真的過於尊卑有別了,自家的孩子也不差嘛,怎的都不讓在一起玩……


    眼見氣氛不對,一位身材高大,堪比武人的幕僚趕緊出麵,當機立斷地道:“在下沈仲甫,字子山,我兒倒是與小公子年齡相仿!”


    不多時,一位十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子被提溜了過來,來到呂公孺行了一禮,呂公孺還禮,兩個孩子相處得比大人還拘束。


    狄進不以為意:“再多叫幾人,一起才熱鬧!”


    其他幕僚一半無奈,一半也想借著機會拉拉關係,將四五個孩子叫了出來。


    果然孩子一多,很快熱絡起來,在緩緩行進的車隊裏麵穿梭奔跑,歡快的笑聲傳出很遠。


    呂公孺玩得開心極了,長這麽大他還沒遇到過這麽多無拘無束的同齡人,隻不過還沒有忘記剛剛那張遙遙對視的臉,有意無意地朝著方才看到的地方靠近。


    終於他到了那處車廂前,正探頭探腦著呢,車廂窗戶打開,一位帶著紗巾的婦人探出頭來,奇怪地看著他:“娃娃,你是哪家人?在這裏作甚?”


    幾個孩子追了過來,拍手笑道:“他是呂家的小公子呢!一起玩!一起玩!”


    “呦!那是貴人呐!”紗巾婦人眨了眨眼睛,掏出一包散發著清甜香氣的果子,笑吟吟地遞了過來:“小公子,吃幾個蜜餞?”


    呂公孺正想要往車廂裏麵看看,卻由於個子矮,踮起腳也看不清楚,眼見對方給蜜餞果子,立刻很自然地走上車架,拱手行禮:“多謝娘子!”


    那婦人本來是從窗戶伸出手的,見狀掀開簾布,遞了出來:“不愧是貴人公子,真有禮貌!”


    呂公孺趁此機會,朝著車廂內飛速掃了一眼,失望地發現,裏麵空空如也,除了女子外,也就是幾包果子,根本沒有其他孩子。


    “多謝娘子!”


    呂公孺再度致謝,接過蜜餞,下了車架,將果子分給了幾個小夥伴,引來一片歡唿。


    卻沒有發現婦人那最後消失在窗戶後的眼神裏,毫無溫和,滿是冰冷之色。


    呂公孺帶著小夥伴又繞了幾圈,迴到了狄進身邊。


    此時的狄進已經把幕僚們問得汗流浹背了,看向呂公孺,見他有些黯然地搖了搖頭,也不失望,微笑道:“今天就到這裏吧,勞逸結合,不可貪玩,有勞諸位了!”


    “哪裏哪裏!小孩子正該多來往嘛!”


    幕僚們恭送帶孩子的三元離去,麵麵相覷,又齊齊地籲出一口氣。


    領導的孩子在裏麵玩,在外陪伴領導閑聊的大人也不輕鬆呐!


    就是哪裏挺古怪的……


    等等!


    不對!那是呂夷簡的兒子啊!我們的主官也是呂夷簡啊!


    且不說幕僚們如夢初醒,狄進領著這個已經有了小大人模樣的沉穩孩子到了邊上,仔細詢問了一番裏麵的情況:“馬車內隻有一位婦人,沒有別的孩子蹤跡麽?”


    呂公孺垂著頭,歉然道:“應該是我看錯了,晚上也聽錯了,怪不得兩位哥哥都沒聽見……”


    “現在說錯,還為時尚早!”狄進安慰道:“你是懂事的,換成別的孩子或許還真是童言無忌,但你先是夜間聽到哭泣,白日又看到孩童身影,一般情況下不會是連續的錯覺,伱自己要相信自己!”


    呂公孺精神微振:“三元哥哥,那我該怎麽辦呢?”


    狄進道:“明日再去幕僚的家屬隊伍轉一轉,進行更加細致地觀察,倘若裏麵的人真有鬼,你會感覺到蹊蹺之處,再從蛛絲馬跡裏麵,找尋出有用的線索。”


    呂公孺細細聆聽,重重點頭:“哦!我記下了!”


    此時呂公弼和呂公著已經聯袂前來,狄進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笑道:“迴去吧,明天我們再查案!”


    ……


    第三日清晨。


    一陣吵雜聲將狄進吵醒,他走出馬車,就見榮哥兒匆匆來到麵前稟告:“公子,呂家那邊死人了!”


    狄進瞬間精神起來,又為之歎息:“果真不是錯覺!呂家車隊有罪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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