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牢。


    何萬倚在牆邊,緊繃著身體,一旦聽到腳步聲傳來,馬上警惕地抬起頭,盯著巡邏的獄卒走過。


    隔壁牢房的魯方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搖了搖頭:“三哥,你這又是何必呢?都進了這裏,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終究是享受過的人了,還待怎的?”


    聽著這話語,何萬氣得胸口一陣陣發疼。


    狗屁的看淡了生死,狗屁的兄弟之情,分明是自己遭了殃,也見不得其他丐首好,見他也進來了,心裏暗暗高興呢,如果大爺和二爺也被抓,那七兄弟在府牢內團聚,這位恐怕會一邊抹眼淚,一邊在睡夢裏笑出聲吧!


    呸!叛徒!


    又氣又恨,又懼又怕,在這種情緒的煎熬下,撐了大半宿的何萬終於受不住了,搭起了眼皮,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可沒睡多久,就被吵醒。


    傳入耳中的,先是魯方雷鳴般的唿嚕,又有抽擊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似乎有誰在被抽巴掌,但又不太像,除了打人的聲音外,被打之人一聲不吭,猶如死了一般。


    何萬近些年來坐擁巨富,養尊處優,冬天裏進被子都得有兩名二八少女先暖好床,如今睡在冷硬的地上,又有這等雜音,翻來覆去了好幾次,哪裏睡得著?


    再度爬起身來,靠著牆壁,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思索著等到白天別人起了,自己再睡一睡,這樣也沒人敢害自己……


    “啊!”


    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鼾聲終於不見,卻是魯方睡醒了,很有幾分精神地爬起來,還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點評道:“三哥富貴慣了,昨晚沒睡好吧?”


    何萬理都不理。


    魯方語重心長地道:“我剛剛入獄時,何嚐不是這樣,如今倒是習慣了,秋後問斬還有四五個月呢,總不能在最後的時候還一直折磨自己!”


    何萬現在不能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聽了整個腦袋都嗡嗡的疼,捂住耳朵,側身歪到一旁。


    眼見自己的一片好心沒有被對方接納,魯方卻不準備放棄:“三哥,有用得著弟弟的地方,盡管招唿一聲!我待會兒吃完飯,還得接著睡……”


    何萬猛然起身:“你白天還能睡?”


    “不然呢?”魯方理所當然地道,“在這裏無所事事,不睡覺還能如何?飯來了!”


    當一碗散發著些許異味的糊狀物,被獄卒丟到麵前,何萬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湊過去一看,就沉下臉來。


    如今是三月,天氣還不算炎熱,如果再過兩個月,裏麵肯定是完全餿掉的,這是給人吃的?


    但旁邊已經傳來魯方的咀嚼和吞咽聲,娘的吃得還挺香!


    何萬實在忍不住:“這等豬狗食,你也能咽的下去?”


    魯方頭也不抬,吃完之後,才迴答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們當年在洞中當乞兒時,吃的還不如這個呢……”


    何萬無言以對,忿忿地將碗丟下。


    魯方眼睛一亮:“你不吃麽?這牢中可隻送兩頓,午時是沒有的……”


    何萬將碗拿起,嫌惡地伸了過去:“拿去拿去!白日別睡就行!”


    “好咧!”


    魯方樂滋滋地收下,正好填飽了肚子,在牢房內開始活動起來。


    何萬見他不睡了,趕忙躺了下去,閉上眼睛,卻又感到一陣饑餓感湧來,好不容易扛著腹中的低鳴聲,有了些睡意,旁邊就響起了熟悉的節奏聲:“唿嚕——唿嚕——”


    於是乎,僅僅三天不到,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何萬就麵容枯槁,與入獄前的富商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而這一切,都被一名來往最是勤快的獄卒看在眼中,待得換班迴家,入了自家巷子裏,對著一位等候之人低聲道:“何賊不吃不睡,已有數日,俺見得多了,這等案犯都是病死獄中,撐不到問斬之時的!”


    那人將一袋錢囊遞了過來,獄卒掂了掂,滿意地收下。


    剛要離開,陰沉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這樣的賊子,在獄中自盡的多麽?”


    獄卒臉色立變,手都哆嗦了一下,趕忙將錢囊塞入腰間,快步離開。


    那人冷笑一聲:“開封府牢,好大的名聲,很難闖麽?”


    為了兩千貫的巨富,這買賣他可是做了許多的準備,不止這一個膽小的獄卒!


    懸賞不等人,鬼樊樓信譽卓著,有盜門背書,真要完成目標,賞錢是從來不拖欠的,但正因為如此,爭搶起來也極為激烈,當天晚上,這位手中早有多條人命的亡命徒,就開始行動。


    幾天幾夜沒有睡一迴好覺、吃一頓飽飯,何萬實在撐不住了,求生的本能讓他今天將那豬狗食狼吞虎咽的吃下,並沒有似前幾迴吃下沒多久就吐掉,然後倒在地上就睡著。


    這樣的睡眠,自然不會發現一道靈巧的身影,悄然翻入府牢之中,避開早已了然於心的巡邏路線,在一間間牢房外搜索起來。


    到了何萬的牢外,來者仔細觀察了裏麵的犯人,確定了特征,又看了看牢房中方便懸掛的地方,才從腰間取出鑰匙。


    輕聲打開鎖鏈,來者閃了進去,撲到何萬麵前,直接將他的上衣扒下,熟練地打成一條繩索,拉了拉,猛地套在了何萬的脖子上。


    “誰……救……唔唔……唔唔!”


    赤裸著上身的何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反應極快的他就想求救,卻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雙手撲騰起來。


    他的眼珠子裏很快就爆出血絲,喉嚨裏咯咯作響,絕望之際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唯有不斷敲擊著地麵。


    然而旁邊鼾聲震天響,節奏毫無變化,好兄弟魯方睡得死沉死沉。


    倒是另一側的牢房內,一個寸頭的漢子,陡然間站起身來。


    ……


    張家園子。


    最深處的包廂庭院。


    素雅清淨的環境,各有典故的擺飾,往來行走的侍女,都是堪比貴人府邸的檔次,往日裏能包下這個地方的,隻有錢財還不行,必須具備與之相匹配的地位。


    可此番來到房間內的,卻隻是宅老、管事等一眾心腹下人。


    他們是代替背後的主人,前來探討一件大事。


    不過人並沒有全來,隻有八家派來了心腹,剩下的要麽是心懷僥幸,靜觀事態發展,認為戴著儺麵,身份不見得會被發現,要麽則不是一路人,根本沒有得到邀請。


    即便如此,當呂程出現在這八人之列,知曉其身份的,都忍不住地麵露敬畏之色。


    呂程並不隻滿足於目光上的敬畏,率先開口:“諸位來此,所為何事,已經毋須遮掩,但為何選在這裏,大家知道麽?”


    眾人其實心中有數,但對方這麽問了,隻能紛紛搖頭:“我等不知!請呂兄明言!”


    “張員外之子,也犯了糊塗啊!”呂程輕歎:“老員外在京師也是素有善名,受災時多施粥活人,如今卻攤上了這等事,來時他便對老夫直言,隻要讓名單上不出現張家子,他願意將張家園子讓出!”


    在場眾人聽到前半句,麵無表情,但最後半句卻讓他們也為之動容。


    張家園子可不是一般的酒樓,如今京師五十多家正店,就屬這家禦街邊上的生意最是紅火,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而現在這位繼承了祖上廚藝的員外,當機立斷地將正店的經營權讓出,不得不說,犧牲真的很大。


    實際上,如果這件事傳出去,張家園子的生意也會一落千丈,甚至會被逼得關門大吉,正如狀元樓的處境,還沒有最終確定罪責,隻是傳聞背後的東家婁氏,與被捕的丐首婁彥先大有關聯,但凡聽到風聲的士子就不去那裏宴飲同科,舉辦文會了,生意已是每況愈下。


    所以張家院子的東家,願意將這生意最紅火的正店拱手讓出,隻為了保自己家人一個太平,是絕對的明智之舉。


    關鍵在於,很多人看不透,或者說無法下得了這個決心,畢竟是三代積攢下的口碑,才有如今生意的紅火,拱手讓於人,那真是敗壞祖業的不肖子孫。


    呂程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天底下哪有不犯錯的呢?老夫已經答複張員外了,他既有贖罪之意,那我等也該網開一麵!”


    眾人算了算其中的收益,還是頗為動心的,不過又擔心因小失大,紛紛沉默著,沒有應答。


    呂程卻借助此事,理所應當地擺出決策者的姿態:“依老夫之見,武臣之家,向來不修德行,多有教子無方之舉,此番罪責,理應由他們承擔,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馬上有了反應,眼神交流後,紛紛開口:“呂兄所言甚是!我等也是這般想的!”


    武人嘛,又不似文臣,有什麽名聲可言,五代亂世如今過去了也不過六七十年,那時武人所犯下的罪孽,比起這個要嚴重的太多了!


    因此武臣功勳子弟犯下這等惡事,無論是對朝堂的交代,還是百姓的接受,都符合各方的需要。


    何況本來也沒有冤枉他們,隻是擔一擔罵名,別真的讓大家都不好過罷了!


    當然,隻有這個還不夠,不多時屋門打開,一道身影快步來到呂程身後,彎腰稟告了一句話。


    呂程微微頷首,撫須道:“好叫諸位知曉,昨夜巨惡何萬,在開封府牢內畏罪自盡了!”


    眾人如蒙大赦,齊齊展露笑顏:“該啊!此獠當真是死有餘辜!”


    太好了!


    這下京師終於可以重迴太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神探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興霸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興霸天並收藏大宋神探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