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就知道這麽多!”


    書吏的考慮並沒有錯,喻平交代的速度確實極快,但內容也很少。


    他自述的經曆很簡單,十一歲時被擄到了無憂洞裏麵,本來是活不下去的,恰好那個時候“大爺”在選拔丐首,除了在年紀大的裏麵選擇,年輕的也要,由於他家傳的匠人手藝被選上,培養後送入禁軍。


    本以為這位身懷絕藝的少年,又有神秘勢力的背後支持,怎麽都能在軍中混得風生水起,結果國朝武人的大環境,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大爺”痛定思痛,立刻用錢財開路,花費重金,將喻平破格提拔到皇城司裏,抓捕敵國暗諜便是由這個部門負責的,自然希望安插眼線。


    結果皇城司也不是所想的那般,抓捕諜細的任務沒看到,倒是常常給權貴當差,禁軍私用,喻平甚至還被派遣過修繕房屋的活,倒是得心應手,迴歸了老本行。


    最後“大爺”眼見實在得不到核心情報,幹脆讓他入了都作院,這裏倒是清閑了,光明正大的消失都沒人理會。


    兜兜轉轉一大圈,喻平不僅沒給乞兒幫賺到利益,反倒賠了不少錢財,“大爺”最後也放棄,不再理會這條鹹魚,就讓他在都作院待著。


    反正隻要能確定這邊的都作院還是不作為,對於遼國那邊就是好事,證明承平日久的宋,軍隊的戰鬥力正在嚴重下降。


    狄進對於這份判斷是認可的,但說實話,遼國那邊也好不到哪裏去……


    遼軍墮落的速度,或許比起宋要慢些,但精銳部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內部的渤海遺民、阻卜部落、女真部落都不算順服,對高麗還發兵,對甘州迴鶻也用兵,再加上半遊牧半農耕製度,穩定性本來就不如農耕文明,抗災能力全靠燕雲十四州的糧食迴血……


    正因為內部有種種缺陷,遼才不毀約,不然以契丹高層的貪婪,早就率兵南下了,還用指望每年那點歲幣?


    “如果這麽說的,金剛會對於宋軍的滲透應該不深,否則沒必要從乞兒幫丐首這邊入手……”


    狄進想了想,收迴不確定的猜測,開口問道:“你娶妻了嗎?”


    喻平搖頭:“沒有。”


    狄進道:“也沒有子嗣?”


    喻平搖頭:“沒有。”


    狄進問:“你近而立之年了,為什麽不娶妻生子?”


    喻平低聲道:“我活得膽戰心驚,不想妻兒如我這般,更不想她們因我而獲罪……”


    對比一下那位刑案孔目魯方,家中可是一妻三妾,瞧著如果生不出更多的兒子,還要再納妾,當然魯方現在定罪,家人也很慘,包括被狄湘靈放迴去的大兒子,全部定罪,或許有無辜,但誰讓他們享用了魯方從乞兒幫中賺取的錢財?這種牽連不可避免。


    而喻平顯然是考慮到自己被抓後的情形,幹脆孑然一身。


    狄進又看了看他的衣著:“你有沒有從何萬那裏領錢?”


    喻平這次的搖頭更加堅決:“我不用乞兒幫的錢,那些錢都是賣孩子得來的……我不用!”


    書吏和衙役聽著聽著,臉色倒是變得舒緩。


    如果接下來查明的情況,確實如此人所言,他既沒有為乞兒幫作惡,又沒有享用過乞兒幫給予的髒錢,那罪行倒是可以降到最低,完全免責不現實,畢竟占了丐首的名頭,但如果繳納錢財,是可以贖罪的。


    狄進卻微微眯起眼睛:“你如此消極,身為遼人諜探的‘大爺’,就這麽放過你?”


    喻平嘟囔了一句:“‘大爺’斥責過我好幾迴,但我便是如此了,他也沒有辦法,要麽就殺了我吧!”


    如果開封府衙的仵作田缺來此,或許會很有共同話語,就是擺爛唄,當然現在田缺都不擺爛了,之前還通過家傳的血墜法驗屍。


    而狄進不置可否,視線轉向桌案,拿起他之前精心打磨的物件:“這是什麽?”


    “密盒!”喻平從桌案下麵取出另外的部件,熟練地拚接起來,很快一個外表看似簡陋,實則極為巧妙的機關盒展現在麵前:“大戶很喜歡這種密盒,可以用來收藏貴重首飾,無鑰匙很難開啟,若是強行拆開,裏麵的飾物也會壞,本錢也便宜,我做一個隻要幾百文,卻能賣十貫……”


    狄進看著其中精巧的結構,覺得已經是賤賣了:“你拿它換錢?”


    喻平點頭:“禁軍已經欠了半年軍餉,我每月要做兩個密盒,才能在京師租得起房子,吃得起飯……”


    正如狄湘靈去永定陵,幾乎看不到守陵的禁軍一樣,他們要養家糊口,靠著朝廷給的軍餉,那家中老小都得餓死,所以大部分禁軍都在外麵打工。


    喻平由於是匠人,正好在都作院內部,利用工作場地加工自己的物品,倒是省卻了工具和料錢。


    狄進想了想道:“‘大爺’或者乞兒幫的其他丐首,就沒有要求伱做什麽事嗎?”


    喻平稍稍遲疑了一下:“倒也有,‘三爺’讓我為他做過許多麵具!”


    “拿出來!”


    喻平從桌案後麵搬出一口大箱子,當一遝麵具被取出,書吏和衙役一眼就認出:“這不是儺舞用的麵具麽?”


    儺祭是古代驅鬼逐疫的儀式,活動相當隆重,影響也相當大,每年到祭祀的時候,宏大的隊伍都會穿著各色衣服,佩戴神話人物的麵具,沿著禦街一路舞蹈。


    這個祭禮在北宋尤其常見,因為可以祈禱人丁興旺,保護孩子避邪免災,不要夭折,看看皇室那可憐的人丁,就知道為何受重視了。


    所以京師本地人十分熟悉,但具體到麵具的紋路,他們又皺起眉頭:“做工好生精致!”“這是儺公麽?”“不像啊……”


    喻平道:“是儺公!我照著‘三爺’要求做的,與尋常祭祀裏的儺公不同……”


    儺公麵具紅臉模樣,威風凜凜,被稱為東山聖公,是繁衍的始祖生靈,相傳是伏羲,實際上就是化用伏羲女媧孕化生靈的神話故事。


    狄進拿起儺麵,仔細打量著上麵的紋路,發現這個儺公隱隱有股兇惡猙獰之氣:“你覺得,何萬讓你製作儺麵,目的是什麽?”


    喻平怔了怔,有些委屈:“他不給我工錢……”


    狄進有些無語:“何萬得了乞兒幫大量的不義之財,他不會吝嗇這點工錢,他讓你做這些特殊的儺麵,是有什麽契機麽?”


    喻平仔細迴憶了起來,緩緩道:“我從小除了匠藝外,就喜歡儺戲,平日裏也會做幾張儺麵。那一日‘三爺’的手下在尋我,要給我月錢,我不要,後來他離開了,但桌邊也少了一張儺麵!我就覺得是那人偷了儺麵,‘三爺’迴去看了很喜愛,才讓我做的……”


    狄進放下手中的麵具,又看向木箱裏,發現全是儺公麵具:“就這一種麽?沒有其他神靈?”


    這一問,書吏和衙役也反應過來:“對啊!儺母呢?你這裏怎麽全是儺公?”


    儺母是白臉女性,也是繁衍的始祖神,稱南山聖母,相傳是女媧,以兩位始祖神靈為祭,引導神力降世,驅鬼逐疫,保佑孩子健康成長。


    相比起後來的儺戲還有什麽土地關公、牛頭馬麵,這個年代很是簡略,最關鍵的就是這兩種儺麵,而且都是配對的。


    喻平的語氣同樣透出不解:“我也納悶呢,‘三爺’就讓我做儺公的麵具,不要儺母的,我儺母畫的也很漂亮的,他這是嫌棄我的手藝麽?”


    狄進沉吟著問道:“讓你做這些麵具的時間,有規律嗎?”


    喻平立刻道:“三個月做一批。”


    狄進又問:“儺公麵具的數目有多有少?”


    “是的!”喻平對這些記憶猶新,迴答得很快:“五張、五張、五張、九張、九張、十二張、十二張,二十張……從一年前,每迴都要我做二十張了!”


    書吏和衙役聽得莫名其妙,榮哥兒皺眉沉思,總覺得逐步提升的儺公麵具背後,必有蹊蹺,但具體是為什麽,又想不明白。


    狄進沉思片刻,先是將手中的麵具戴在臉上,片刻後又讓喻平拿了四個麵具出來,給榮哥兒、書吏和兩名衙役:“你們把它戴上,然後跟我說一說,戴上後的感受。”


    四人照做,然後紛紛給出自己的體會:“看得特清楚!”“戴著舒服!”“俺上次在元宵時買了一張麵具,戴得好難受,這個好舒服……”“就是看別人戴著怪嚇人的!”


    狄進再問道:“一定要戴著舒適,有這樣的要求麽?”


    喻平語氣裏帶著幾分驕傲:“我親手做的麵具,豈是尋常匠人可比?自然戴著舒適!但‘三爺’還是沒給我工錢,那本是我應得的!”


    單看這些儺麵,狄進也猜不到有什麽用,但結合之前的線索,便有了初步的判斷,臉色沉下:“你如果知道此物是用來做什麽的,就不會想要工錢了……走!隨我迴府衙,去看看那定期索求麵具的‘三爺’被抓後,又是怎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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