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終究沒有八賢王趙德芳……”


    聽到這個不堪的答案,狄進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對於兒時某個經典形象未能親眼出現在麵前,感到失望。


    他還是很喜歡演義裏麵的八賢王的,尤其是道明叔版本的八賢王,其實細細看上去妝造很粗陋,許多地方也有瑕疵,但那股溫潤如玉又不怒自威的氣質,實在是太符合對這個人物的詮釋。


    關鍵是如果有八賢王在,那在朝堂裏是一個絕對可以放心托付的後盾,所以即便如狄進這樣的性格,都還是希望能有這麽一位禦賜金鐧,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賢明王爺。


    可現實是,狄進來京師也有半年的時間,為了朱氏一案,更關注過朝堂上的動向,最高決策圈裏依舊是宰執和樞密使,八賢王如果真的存在,那早就該顯露出影響力來,不會毫無聲息。


    倒是八大王趙元儼,這個八賢王趙德芳的曆史原型,正在家中裝陽狂病發呢,當然沒有什麽存在感,卻也沒有完全失去對政局的影響力。


    畢竟正如剛剛李遵勖所言,八大王是太宗最寵愛的小兒子,同時也是人丁單薄的趙宋皇室中,目前僅存的兩位嫡係血脈之一。


    八大王趙元儼,在曆史的名聲其實挺尋常的,沒做過什麽大事跡,也沒什麽大的惡評,不過細數與他有關的那些事,還是能看出此人的性格特點。


    比如少時趙元儼就愛懲戒宮人,後婢女偷盜,因畏懼這位主子而放火,引發那場極其慘烈的榮王宮火;


    比如真宗死後,趙元儼就賴在皇宮裏不走,明顯是圖謀皇位,想要效仿他父親來個兄死弟及,輔政大臣中有人巧施妙計,在趙元儼需要飲水時,用毛筆在盆中輕輕一攪,趙元儼見水中微黑,以為有人暗中下毒準備謀害他,嚇得立刻騎馬離宮;


    又比如後來這位八大王鋪張浪費到仁宗看不下去,待得宋夏戰爭爆發,趙元儼又提議要捐出一半的月俸,叔侄兩人的關係頗為值得揣摩;


    當然最有名的,要數劉娥死後,趙元儼在仁宗麵前說,你的生母李氏是太後害死的,引發了後來民間創作的狸貓換太子一案。


    因此一定要說八賢王的原型八大王,是一忠一奸,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倒也誇張,單從史料中無法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過曆史上真正的太宗幼子,從小被寵愛長大的八大王,或許不能被視作完全的正麵形象。


    現在更是查出了惡行。


    為首的趙禎懵了,呂安道則傻了,冷漠班直始終麵無表情,一時間屋內隻有狄進稍作感歎後,第一時間恢複了鎮定,對著趙禎行禮:“請官家為開封府衙前任推官袁弘靖作主,挖出遺骸,緝拿兇犯梁承恩!”


    趙禎腦袋裏嗡嗡的,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隻能應了一聲:“是……是要尋得遺骨!守約!守約!”


    冷漠班直聽了,才開口應聲:“官家!”


    趙禎道:“將那個都監梁承恩拿了,再去後院看看,有沒有前任袁推官的遺骨!”


    “是!”


    冷漠班直領命,卻並不離開趙禎身邊,而是朝外大喊一聲:“進!”


    另一位班直入內,聆聽吩咐後,立刻帶人出去,將都監梁承恩壓倒在地上,這老奴還想反抗,雙臂往後一扭,頓時發出劇痛的哀嚎聲:“啊——!”


    大長公主已經迴了自己的寢閣,又有官家在此,自然沒有人敢違抗這些貼身保護天子的班直侍衛,再往後花園而去,所過之處一陣雞飛狗跳。


    他們很快鎖定了那棵最高的青檀樹,拿起鏟子就開始挖土,也不管周圍的名貴樹木會不會遭到波及,不多時就有了收獲。


    “官家,屍骨已經尋到,正在青檀樹下!”


    趙禎臉色發白,就算他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認,李遵勖說的應該是真的。


    他確實是來尋找真相的,結果這個真相實在超乎意料,而且再不經世事,這幾年跟在太後身邊聽政治國,也讓他清楚,有罪的人是駙馬和有罪的人是王爺,那是截然不同的兩迴事。


    所幸就在這時,狄進平和的聲音傳入耳中:“請官家迴宮,將案情稟明太後!”


    趙禎心頭陡然一定,也不知是眼前這位始終沉穩的解元郎,還是背後總有那位更加沉穩的母後,誠懇地道:“仕林,此案多虧有你查明,否則真相恐怕會永遠地不見天日……”


    狄進道:“官家謬讚,學生隻是做一位探案者應該做的事情。”


    趙禎喃喃低語:“應該做的……應該做的……為求真相大白,一切無愧於心,這真的很難啊!”


    而床上的李遵勖期待著接下來的好戲:“陛下,你準備將你那親叔叔繩之以法嗎?我敢以性命擔保,他私底下做的惡事,可遠遠不止這一件啊!我等著國朝公正的審判!我等著那些義正辭嚴的國子監士子,去八大王的府邸外圍堵叫囂!”


    趙禎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嘴唇顫了顫,旁邊的冷漠班直則橫跨一步,護在趙禎麵前,充滿壓迫性的眼神俯視下去,直直瞪著床上的李遵勖。


    李遵勖聲音一滯,覺得這鐵塔般的巨漢,好似隨時會出手,要錘死自己,終於不敢再行刺激。


    趙禎定了定神,轉身朝外走去,冷漠班直惡狠狠地瞪了李遵勖,跟在身後。


    狄進則走在最後,微微躬身,湊到李遵勖麵前,低聲道了一句:“駙馬,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你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


    李遵勖身體一僵,陡然陷入到極大的恐懼之中,隻覺得下體再度瘙癢起來,在床上一邊扭來扭去,一邊喃喃低語:“他們不會害我,我已經把秘密說出去了,害了我也沒用……不,八大王那般兇惡,我壞了他的名聲,他不會放過我的……當年他久居宮裏,內侍宮婢可有不少是他的人,不止一個梁都監……我是駙馬!對,我是駙馬!我還是駙馬!”


    直到三人完全走出,後麵還傳來那尖利扭曲的聲音:“我是駙馬!誰敢殺我!我是駙馬!誰敢殺我!啊哈哈哈!”


    趙禎腳下加快,完全走出院子,隻覺得身體終於暖和了些,再看了一眼狄進,有些不舍,原本還能跟這位多聊一聊的,但終究事關重大,沉聲道:“迴宮!”


    班直侍衛自是隨著趙禎一同離去,倒是以張茂則為首的幾名內侍被安排留下,確保證據的完整。


    目送官家離開的背影,呂安道立刻飛奔向後花園,親眼看見那副白骨,頓時潸然淚下:“弘靖!”


    事實證明,駙馬已經夠難纏了,如今竟然查出背後的元兇巨惡是八大王,天子的親叔叔,而袁弘靖之死,正是這位當年為了掩蓋醜事,避免英名受損,一手促成。


    這個仇,恐怕永遠也報不了!


    狄進來到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妄作保證,隻是淡淡地道:“有人已經付出了代價,有人已經暴露出真容,讓袁推官入土為安吧!”


    ……


    入內內侍省都知,勾當皇城司的江德明,邁著細碎的步子,行走在宮中。


    這段時間,皇城司上下走路,基本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


    沒辦法,外朝的風浪鬧得太大,士子抗議,民怨沸騰,讓這原本用來監察百官的機構趕忙縮頭,生怕血濺到自己身上,被文官禦史莫名其妙地罵一通。


    更重要的是,皇城司內部還很清楚,這起三年前的舊案之所以被提起,與某位機靈的勾押脫不開幹係。


    結果再度證明,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位之前就奈何不得的解元,現在更是如日中天!


    唯獨江德明並不認為。


    一件案子鬧得這麽大,對於始作俑者狄進來說,看似又大大地出了風頭,但也會有不少達官貴人對其不爽。


    大家安安分分的享受不好嘛,為何要橫生枝節?讓伱查案,結果你還真的查出些不好言說的事情來了?


    所以雖然這幾日,當時拍著胸脯保證狄進絕對破不了案的賈顯純,在自己麵前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怕稍微讓上司發現自己存在了,就是一通狂風驟雨的怒罵,江德明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直到一位心腹內侍許廷,躡手躡腳地來到身側,低聲稟告了一番。


    “官家在大長公主府,見到了狄進?”江德明神色微沉:“是巧合碰上?還是早有圖謀?”


    心腹內侍道:“張茂則前幾日出宮,去了狄解元家中……”


    江德明冷冷地道:“原來以為是什麽忠直之輩,不還是幸臣?一有機會就在官家麵前賣好!”


    心腹內侍聽著這酸溜溜的語氣,不敢應聲,等了片刻,低聲問道:“都知,接下來還要監視狄解元麽?”


    “直接喊他的名字,叫什麽解元?你怕他?”


    江德明眼睛一瞪,嚇得心腹內侍噤若寒蟬,然後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恐怕潛意識裏,自己也越來越忌憚這位怎麽壓都壓不住的解元郎。


    不過忌憚歸忌憚,懼怕是肯定沒有的,畢竟官家就算對這位再有好感,真正執政的是太後,隻要太後不喜……


    正想著呢,遠遠的,江德明就看到太後的輦駕行了出來,趕忙對著心腹內侍擺了擺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近處,他詫異地發現,太後正在輦上稍稍彎下腰,對著親近的宮婦吩咐著什麽,眉眼出奇地柔和。


    太後很高興?


    江德明服侍了這位太後十幾年的時間,最初還能揣摩對方的喜惡,但漸漸的,已經猜不透心思了,在受過一次警告後,更是再也不敢胡亂揣測,以免稍有不慎,就失去恩寵。


    但現在就連他都能看出太後的心情很好,那說明太後的心情是真的非常好,作為心腹內官,自然要上前湊個趣:“聖人萬安!”


    劉娥看了他,眼神裏隱隱閃過一絲笑意:“江都知來得正好,外朝狄解元所破的大案,你可有所耳聞?”


    江德明勾當皇城司,自然不能說不知道,更知太後清楚雙方仇怨,就更要如實迴答,確保對上沒有絲毫隱瞞:“迴稟聖人,老奴知曉,此案正由國子監解元狄進查辦,已有成效……”


    劉娥麵容恢複到往日的平靜,隻是語氣裏透出毫不掩飾的讚賞:“此子膽氣堅剛,明而能斷,此案查得真好,不愧是狄梁公之後啊!”


    江德明的身子微微一顫,一顆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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