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當考場中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鑼聲,解試結束了。


    由於如今題目較少,不必如後世那般,吃住在考場,前後持續三天,發解試就是在一天之內考完。


    這對於狄進來說自然是好事,古代的衛生條件不盡如人意,考場也不可能經過多麽細致的打掃,又是八月的天氣,如果人真要在這裏麵窩三天,那自己不餿,左右也餿給你看。


    可對於許多考生來說,就是絕望,當鑼聲仿佛從天外而來,鑽入耳中,他們猛地抬起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手捏住的筆完全不肯放:“我還沒寫完,我還沒寫完呐!”


    部分考生則悵然若失地離筆,看著自己的卷麵,露出慘不忍睹之色:“這次發揮得太差了!”


    唯有少部分人早已淡定自若地將考卷檢查完畢,收入卷袋裏,隻等監考官來收。


    狄進是這處考場中最早這麽做的人,監考人員毫不意外。


    這位士子單從表現來看,已經展現出統領考場的氣質,實在是過於出眾,不引人注目都難。


    當然,考試時的風度是一方麵,終究還要真正等成績出來。


    如果考過了,哪怕不是前幾名,單看這雲淡風輕的科舉姿態,第二場省試隻要能維持住,就等著高中進士,光宗耀祖吧……


    如果考不上,就是笑話了,裝得這麽牛作甚?


    王堯臣是第二個結束答題的,但監考人員並不是十分看好。


    旁觀者清,他們能看出,這位有幾分較勁的意思,下筆其實是有些倉促的,勉強趕在第一位寫完不久後答卷完畢,明顯沒有前者那般遊刃有餘。


    “又不是殿試比誰更快答完,何必鬥氣呢?”


    狄進其實也注意到了,暗暗搖頭。


    這位倘若馬失前蹄,省試時確實少了一位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但也有些可惜啊~


    畢竟戰勝曆史上原來的狀元,取得狀元頭銜,於他自己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含金量,也是給自己這大半年來努力上進的最好迴報。


    至於生出陰暗心思,希望競爭對手都失敗的,自己成功上位的,那種人必然不可能獨占鼇頭。


    “唉!”


    王堯臣答完後,眉宇間也有些後悔,默默歎了口氣,顯然覺得沒有發揮出最強的水平,但時間上確實來不及重寫了。


    所幸解試隻求入取,不看排名的話,他還是有把握的,可這般一想,不禁更加不甘了。


    雙方就這般等待著,直到結束。


    考卷收起,捆紮封好,確定完畢,眾多學子在吏胥的引路下,往國子監外而去。


    還未出門,就有壓抑不住的哭泣聲響起,有的學子甚至腳下發軟,都要坐倒在地上,幸得同窗扶住,才勉強走了出去。


    這般悲壯的景象,讓候在外麵的狄湘靈都嚇住了,見到狄進後,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六哥兒,你考得怎麽樣啊?”


    狄進心平氣和:“還行。”


    狄湘靈鬆了口氣。


    她知道這位既然說還行,那就絕對是可以的。


    而身後也傳來公孫策爽朗的笑聲:“我考的不錯,這題目當真簡單,毫無難度可言!”


    公孫策的書童和仆婢也侯在外麵,連文茂堂的掌櫃都來了,聽了卻無動於衷。


    他們顯然深知自家公子的個性,自信心從來都是充足的,至於結果,一切還是等放榜後再看吧……


    狄進微笑撫掌:“無論怎樣,這一場都考完了,我們走吧!”


    對於絕大部分學子來說,考完並不是結束,至少等到國子監外正式放榜,公布成績之前,都是一段煎熬。


    天聖年間,發解試的考核和放榜還不固定,等到仁宗朝中期,解試定在八月十五日考,發榜則是九月一日,閱卷時間正好半個月,給的相對寬鬆。


    如今由於考官眾多,肯定會提前不少,有時候十天不到就出來了,這也是一種溫柔,與其慢慢悠悠,倒不如快刀落下,榜上無名者,三年後再來。


    此時國子監門口的學子還未全部離開,有的還撲在家人的懷裏哭泣,一封封考卷已經被送到收卷所,開始檢查規製。


    所謂規製,就是是否有汙穢卷麵的情況,答題的位置是否在規定範圍內,是否有額外的可疑的記號。


    但凡有上述的錯誤,試卷會被挑出,連謄抄都不用謄抄,直接黜落。


    過了這一關,才是糊名。


    將考生的個人信息封存,再轉交謄錄之處,上百名文書準備多時,開始謄錄考卷,將每份原原本本地抄下來,錯字都抄,確保分毫不差。


    很多人以為,糊名和謄抄是宋朝發明的,實際上並不是,在唐朝時期這些措施就已經短暫地實施過,但後來又被放棄。


    原因很簡單,根本沒有用,舞弊行為太嚴重了,考前直接泄題,考後進士名額基本就是由世家權貴指派和劃分,從上到下,排座座分果果,大夥兒都心知肚明。


    既然是這樣的局麵,與其多此一舉,掩耳盜鈴,還不如就讓考生的筆跡出現在考官麵前,也別彎彎繞繞,白費人力物力了。


    而到了宋朝,科舉可以做到公平化,糊名和謄抄才是保證公平的具體措施,這個因果順序不能顛倒。


    考卷完成了防作弊的處理後,才送到真正的考官手中,開始閱卷。


    如果是曆史上的二三十年後,考官閱卷的順序,無疑是先看貼經墨義,這些較為基礎的題目,錯誤的地方不能多,一旦超過兩處,那就可以放到一旁,直接黜落了。


    但現在不行,得先看詩賦,詩賦寫得好,隻要貼經墨義不是錯漏百出,太過誇張,都可以錄取。


    “調繪滿眼,典實富豔,這篇寫得極佳!”


    “這篇也不錯,典雅藻麗……”


    “再看這篇,清麗雅致之間,又有幾分雄健氣骨,難得!太難得了!”


    批閱低水平的枯燥作品,自是一件極為無聊的事情,悲劇的是,科舉應試的作品大多都在此列,偏偏不能全部黜落,隻能在其中矮個子裏麵拔尖。


    而當好的作品出現時,考官隻覺得久旱逢甘霖,那個激動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當然,這也與考官大多是國子監裏的博士有關,這些試卷固然經過謄抄,但從文風裏麵也能窺得一二,有些熟悉學子的,更是能辨認出試卷的答題者。


    “這篇或是韓稚圭所著,渾樸敦厚,一如其人啊!”


    “這篇倒有些像文寬夫的文風……”


    “這篇又是誰的呢?當真好文采!莫非是王伯庸?卻又有些不像……”


    糊名謄抄抵擋不住考官的好奇心,否則後來也不會傳出著名的故事,歐陽修錯把蘇軾的文章當成曾鞏的,致使蘇軾丟了狀元,實際上是第二場省試的頭名。


    這個故事十之八九是蘇轍編的小作文,因為蘇軾和曾鞏兩人的文風相差實在太大,除非那時已經是天下文宗的歐陽修瞎了眼,否則怎麽也不會搞混。


    但類似這種考官通過文風發現答題者身份的事情,有沒有發生過,肯定是有的。


    當然,現在的閱卷階段還不涉及最終排名,即便涉及,第一場解試主要是為了獲得第二場省試的資格,除了頭名解元重要,後麵其實都沒太大關係,所以對比的態度也很輕鬆。


    當一篇篇詩賦可取的卷子被挑選出來,匯總在一旁,眾考官才開始著重審核這一批考卷的貼經墨義。


    這部分反而簡單,一來是有比較統一的答案,核對便是,二者也不關鍵,錯上幾處小地方,無傷大雅。


    “咦?”


    但就在這時,一道壓抑不住的驚歎之聲響起:“如此冷門的兩道經義題,此人居然也答得分毫不差?”


    貼經墨義固然次要,但並不代表白送,有的時候還是會給一些難度的,適當出一兩道偏門的題目,為的就是區分高下,不然稍稍擅長經義的全都滿分,那也沒有意義了。


    可現在這位的答題,當真是滿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那種,最關鍵的是,當考官翻到前麵的詩賦篇章時,頓時震驚了:“正是那詩賦最佳之人!”


    別說他了,左右被吸引來目光的考官聽了,都湊了過來,大為好奇。


    他們大部分閱卷都不止一屆,最長的已經有三屆科舉閱卷的經驗,很清楚擅長詩賦的,往往後麵的貼經墨義會錯漏一些。


    並非基礎不紮實,而是世人都知道詩賦的重要性,精力側重都在這裏,應試詩賦又有重重枷鎖,需合乎規矩,貼題、用韻、對仗,半點錯誤不能有,忌諱更是絕對不能犯……


    在這些基礎上,還得寫得花團錦簇,貴氣十足,才有可能脫穎而出,綜合難度可想而知。


    有的考生想了一整場,都寫不出一篇自覺滿意的詩賦,心態又不夠成熟,直接就崩潰了。


    即便是久負盛名的才子,這方麵花費了太多精力和時間,次要些的貼經墨義當然就難免出點錯。


    而如果前後都能答得完美無缺,對於閱卷者來說不僅批閱這一份輕鬆,排名時也毋須多想了。


    眾人傳閱一番,皆撫須微笑:“看來今科國子監發解試的頭名解元,非這位學子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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