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月黑風高。


    狄湘靈在樹梢上,看著兩隊護衛,在劉府外交叉巡邏:“宮裏的禁軍……皇城司麽?”


    白天來的時候,府內都沒有這些護衛,到了夜間,反倒突然增加了,還這般精銳,是人都知道不對勁。


    如果這些人是皇城司派來的,或許明麵上打著保護太後其他家人的借口,但暗地裏就能相當程度的幹擾破案。


    但那隻是對普通人而言,狄湘靈冷冷一笑,身形如電,倏然間翻入府內,落地悄無聲息,幾個起落就穿過花園,抵達後院。


    到了劉府內部,皇城司也不可能派人在裏麵一間間的盯住,主要還是在外圍盯著,防止有人偷偷過來查看現場,亦或是萬一發現了什麽關鍵證據,能夠第一時間截下。


    如果在並州,這些人統統都要放倒,現在狄湘靈給京師一個麵子,隻是偷偷進入,沒有驚動任何人。


    到了後院,狄湘靈卻沒有繼續往內宅方向去,而是在柴房處搜尋起來。


    不多時,她就找到了目標,正是之前被老二劉從義下令關起來的胡娘子。


    當時劉從義命令仆婢輪流守夜,在外看好,但事實卻是一個都沒有,不知都去什麽地方睡覺了,顯然心底裏根本不怕這位二郎。


    狄湘靈輕輕開了一條縫隙,看了進去,就見灰頭土臉的胡娘子被捆在一根梁柱上,這麽晚了,她居然還沒睡,微微垂著頭,眼睛睜開,沒了往日嬌媚的模樣,眉宇間帶著沉思。


    狄湘靈眼珠轉了轉,並不入內,直接在門上輕輕敲了敲:“咚!咚!”


    胡娘子猛地抬起頭,看向外麵,隻停留了一霎那,就判斷來者肯定不是看守的仆婦,然後道:“奴家有錢財,你救奴家出去,錢都予你!”


    狄湘靈壓低聲音,悶聲悶氣地道:“多少?”


    胡娘子道:“橫街的一家藥鋪如何?你若直接轉讓,哪怕倉促些,也至少可換得八千貫錢!”


    狄湘靈再問:“誰的鋪子?”


    胡娘子道:“自是五郎的,他亡故之前,早已偷偷轉讓了好幾家日進鬥金的鋪子到奴家名下,這橫街的藥鋪就是其一,你隻要救奴家出去,奴家定予你,一輩子也不愁了,而你告訴旁人,頂多得到幾貫賞錢!”


    “這是把我當府上下人了……”


    狄湘靈暗暗點頭,聽這語氣,倒是不像騙人,有鑒於劉從廣生前對這小妾的寵愛,暗中還有那麽多套房產,還真的有可能把幾家鋪子交予她,便故意順著話說下去:“伱便是給了我,劉府追迴來,我又該怎麽辦?”


    胡娘子道:“你不用擔心,大郎和二郎根本不知那鋪子是劉家的,你以東家之名轉讓了出去,自然也不會被追究。”


    狄湘靈奇道:“怎會不知?”


    胡娘子道:“這些產業都是太尉留下的,三個兒子中,大郎性喜漁色,常年進出小甜水巷,為見那名妓一麵,不惜揮金如土,二郎嗜賭如命,不知被多少賭坊催逼過,但依舊管不住手,揮霍無度,唯有我夫郎最是持家,太尉便將家中產業都交予他保管,其中具體多少鋪子多少進賬,大郎和二郎也是不知……”


    劉從廣這個草包居然成了最是持家的人,狄湘靈一時間也有些無語,但轉念一想:“那秦氏也不知?”


    胡娘子微不可查地頓了頓:“不知!不知!”


    這就是說謊了,狄湘靈冷笑道:“秦氏乃大婦,兒女都十歲多了,會不知劉從廣的產業?你想我救你出去,還敢欺瞞?”


    如此稱唿一出,就打破了下人的身份,果然胡娘子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狄湘靈卻是故意為之:“你不用知道我是誰,而是該慶幸,相比起府中的下人,我更有能力帶人出去!但你若想騙我,我中途就把你勒死,劉府肯定不會聲張,草草把屍體一裹,丟入亂墳崗了事!”


    胡娘子一下子沒聲了。


    片刻後,她澀聲道:“秦氏應該知道,但她快病死了,沒心思關心這些……”


    狄湘靈道:“秦氏不是還有一兒一女麽?她哪怕不為自己,為了自己的孩子,難道就不關心劉從廣留下的家產?”


    胡娘子低聲道:“這就說不好了!”


    狄湘靈目光一厲:“秦氏病重,是不是你下的毒?”


    公孫策有此推測,是因為時間太巧,胡娘子入府沒多久,秦氏就病倒,而今劉從廣又寵妾滅妻,正是動機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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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湘靈這麽問,則是純粹的直覺,她認為柴房內這個女子是能做得出來這等事的。


    但胡娘子否定的聲音很快傳來:“不是奴家下的毒,奴家出身小戶,原本沒有想過能扶正上位,隻要夫郎寵著就好了,倒是她漸漸病重,才生出些念想來,結果……終究還是奢望!”


    狄湘靈並不完全相信,但也知道多問無益,接著道:“可旁人不這麽覺得吧?她若病死了,你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很多人恨你吧?”


    “這是當然!連奴家的貼身婢女錦娘都叛了,她跟了奴家這麽久……”胡娘子歎息:“還有劉永年那個小崽子,表麵上小娘娘小娘娘的喊著,心裏不知多恨奴家呢,奴家有一次突然迴頭,他那一刻的眼神,似要殺了奴家一般!”


    劉永年是劉從廣與秦氏之子,狄湘靈並不知道不久前這孩子還挨了其父一個大嘴巴子,但也能想象得出來,當身為大婦的母親病重,小妾囂張跋扈,一副等著他娘死後上位的模樣,身為子女的會有多麽憤恨。


    對於大族中妻妾爭風的行徑,狄湘靈向來不感冒,淡然道:“除了這劉永年外,府中還有何人恨不得殺了你?你想逃出去,得防備這些人!”


    最後一句是為了解釋這麽問的理由,實際上這份名單也是最可能套用通奸殺夫案,來汙蔑胡娘子殺人的名單。


    胡娘子在房間裏思索了片刻:“恨奴家……怕是府中上上下下都恨奴家!大郎二郎恨奴家穿金戴銀,衣著華貴,他們要錢財都要看夫郎的臉色,奴家卻隻需一句話,下人亦是一樣,恨奴家出身小戶,卻有享用不盡的富貴,可若說恨得要殺了奴家的,怕是隻有秦氏母子……”


    狄湘靈微微點頭,突然又道:“你私通奸夫,是怎麽迴事?”


    胡娘子的聲音惱火起來:“是大郎劉從德的汙蔑,這老物想要勾搭奴家,被奴家拒絕後,下人就開始傳風言風語,怕是那老物害怕奴家在夫郎麵前告狀,先一步散出風去,當真可恨!”


    狄湘靈再度無語,勾搭弟媳?是大族子弟能做出來的事情!


    隻不過劉從德如果真這麽幹,那這名字真的白起了,劉美給兒子們的名字都是美好的祝願,從德從義從廣,結果都淪為笑談。


    再問了胡娘子幾句,她漸漸有了數。


    照目前看來,痛恨這位小妾的,排在首位的是正妻秦氏和其子女,排第二的則是好色的大兄劉從德,而前者的嫌疑明顯大於後者,畢竟勾搭弟媳的事已經過去,要發難也不必等到現在……


    “你在此等著吧!”“別走啊,再多給你一間鋪子如何……誒!誒!”


    丟下一句話語,狄湘靈也不顧胡娘子的挽留,朝著內宅而去。


    尋找秦氏所在的院子很好找,嗅著空氣中飄出的藥味,尋最濃的地方便是。


    當狄湘靈接近時,恰好看到劉永年穿著孝服,端著藥碗,正輕手輕腳地朝屋內走去。


    跟著他的視線,一路進到屋中,就見裏麵擺飾簡單,甚至有些空闊,屏風後的床上躺著一位削瘦的女子,三十幾許,容顏憔悴,此時正從被子裏伸出手掌,輕輕撫摸著靠在床邊睡覺的女兒,不時幫她撫平在睡夢裏也緊皺的眉頭。


    此女自然就是劉從廣的正妻秦氏了。


    劉永年輕輕地走過去,低聲道:“娘,喝藥了!”


    秦氏緩緩地道:“春捂秋凍,如今還未到夏日,小九這般睡,肯定是要著涼的,把她抱到外間的床鋪吧!”


    “是!”


    劉永年把藥放到一旁,將妹妹抱起,送到了外間的床鋪上,替她蓋好被子,再迴到秦氏床邊,端起藥碗,摸了摸溫度,再將秦氏的上半身扶起,把藥端到麵前,用勺子盛了一口:“娘!”


    秦氏看了看他,病瘦的臉上露出柔色,開口道:“孩子,你往後就不必這般辛苦了……”


    “娘!!”


    劉永年眼眶一紅,恨不得撲入她懷裏,把這幾年受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卻又不敢壞了她的身子,隻能泣聲道:“喝藥!喝藥!”


    秦氏一口一口,將藥緩緩喝下,聲音更似多了幾分中氣:“等你爹的喪事辦完,過些時日,讓仁愛堂的溫大夫再來府上一趟,我的身體確實好多了,可以換藥了……”


    劉永年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但又隱隱有一種極為古怪的表情,抿了抿嘴道:“好!”


    秦氏看向外間:“你去多陪陪你妹妹,她嚇壞了……”


    劉永年應道:“是!”


    目送兒子出去,秦氏緩緩躺下,眼睛望向屋頂,許久後才緩緩閉起,陷入睡眠。


    她的唿吸剛剛均勻,狄湘靈就出現在上空,手掌在秦氏頸脖處按了按,再拿起秦氏的手腕,探起脈搏,片刻後冷冷一笑:“這大族裏麵還真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居然是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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