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門外。


    國子監前。


    林小乙熟練地將一封拜帖和一塊銀鋌遞了進去,看門的侍衛更是熟練地接過,笑著點頭道:“小乙,迴去等著吧,蔡監事歸京後,會即刻通知你,他是最不刁難外州士子的,到時候你家公子就來辦移籍!”


    林小乙嘴甜地道:“多謝章哥!”


    正常情況下,以狄進寄應開封府的情況,到開封府衙登記,拿個批條,再到國子監移個籍,後麵就可以參加解試了。


    但製度永遠是製度,真正實施起來,還是要看人。


    林小乙這幾日常跑國子監,跟看門的侍衛混熟後,就從中打聽了不少內幕,比如哪位博士最喜歡刁難人,尤其看不起某一路的學子,又比如官學裏麵,身份背景不一般的學子交往起來,往往還與背後大人的政治利益相參雜,是非極多。


    林小乙很清楚,狄進是根本不希望攪和到這種事情裏麵的,作為書童的他,自然也要為公子盡可能地避免這些麻煩。


    如今總算有了準信,等到國子監裏麵最淡泊的蔡監事省親迴歸,就去他那裏移籍,保證過程最短,是非最少。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當真絕妙!此等佳作,竟是個河東士子所作,實在驚奇!”


    “河東也想出進士麽?嗬!可惜了這《浣溪沙》啊!”


    正在這時,兩位學子的交談卻讓林小乙豎起了耳朵。


    公子所作的《浣溪沙》,他在並州時聽多了士子的讚譽,也是深以為榮。


    所以這首詞終於傳到了京師,自是讓林小乙心頭一喜,卻很快憤怒起來。


    因為那兩名國子監學子對狄進的籍貫顯然不以為然,甚至連帶對整個河東路的士子,都有種瞧不起的感覺。


    他畢竟還年輕,心情糟糕地迴到了家中,很快被狄進察覺出異樣:“怎麽了?”


    林小乙有些歉然,將聽到的事情述說了一遍,低聲道:“公子,俺不該如此恍惚的……”


    “家鄉被瞧不起,是人都會憤怒,我也很不高興,你的表現完全正常,何必自責呢?”


    狄進安慰道:“該感到羞愧的,是那些誇誇其談的學子,河東路昔日擋的是遼人的兵鋒,今後也將抵擋外敵的入侵,他們那群在後麵坐享其成的,得意個什麽勁?”


    他既然走科舉之路,就不排斥與各地世子來一場文會,但整日吟詩作對,聚會喝酒,乃至流連青樓,美其名曰風雅的行為,是很不喜歡的,更別提現在還要夾雜著地域歧視。


    話說宋朝進士的地域分布,確實是南方占據絕大部分,北方進士本就少,能考中的基本還是山東之地,至於河東乃至陝西,那就很慘了,最誇張的時期,好多年才出一個獨苗苗。


    後世研究時,有些人喜歡簡單的用經濟和文教,來作為進士多寡的依據,但那顯然不對,比如福建路的進士數量,在宋代名列前茅,但是福建路人的生活水平並不高,而河東路經濟條件並不差,為何進士數量如此尷尬,有很大一方麵,就是因為受兵戈影響。


    無論是麵向遼國,還是西夏,並州都是北方重地,河東路也是首當其衝的戰場之一,近來這些年算是難得的太平歲月了,後麵就沒多少安穩的,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北方人,能跟一心鑽研學問的南方各路比麽?


    當然,這種道理掰扯起來是沒完的,狄進也懶得廢話,聽了國子監的議論,更堅定與他們劃清界限的心思,然後倒是想念起了狄青來。


    自從客棧分別後,兩人就沒見過麵,狄青如今應該已經不再是囚徒身份,而是正式進入京營,成為一名禁軍了。


    這位是有誌氣有能力,並不需要別人扶著走,至於將來的幫襯,狄進自己先謀得高位,再說不遲。


    不過現在不相助,並不代表不往來,狄進還是挺喜歡這位待人處事不卑不亢的漢子的,等到林小乙下去休息,將雷九喚到麵前:“我們之前在封丘客棧結識的狄青兄弟,如今入了京營,能否聯係上他?”


    雷九毫不遲疑地道:“三日之內,定能尋到!”


    狄進眉頭一揚,這速度不是慢,而是相當快了,看來雷家在京中禁軍頗有幾分能耐。


    這自然是好消息,江懷義死在雷濬之手後,雷家和如今勾當皇城司的江德明之間就沒了緩和的可能,在這位皇城司的老大倒台前,雙方都是緊密的盟友。


    狄進也沒有什麽藏著的必要:“尋到人後,給他送一份請帖,讓他來家中作客。”


    雷九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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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狄青來得出乎意料的快,僅僅過去兩天,這位臉上刺了字的禁軍,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就這般樂嗬嗬地登門:“哥哥!我來了!”


    狄進看著他的模樣,都有些失笑:“你倒是不見外,今天我們吃長慶樓外送的美食,倒是用不著你的野味~”


    兩人入座,雷澄很快也上座,剛剛練完刀,身上熱氣騰騰,狄青有些見獵心喜:“好氣血!雷哥兒一身武藝,改明兒咱倆練練?”


    雷澄笑道:“成!我一個人練刀,正有些悶哩!”


    狄青愈發高興,也不見外,自己拿來酒壺倒了一杯,擺出了敬酒的姿態:“幹!”


    雷澄咧嘴:“幹!”


    狄進還真想見識見識這兩位交手時的場麵,他是家傳武學,狄青則是平民出身,未來縱橫沙場的好武藝,顯然是天賦異稟外加自己一日一日錘煉出來的,可以說更加不易,與這樣的野路子切磋之後,更能取長補短,各有收獲。


    不過人家剛來,總不能就拉去後院練武,狄進例行噓寒問暖:“你剛入京營,感覺如何?”


    狄青笑道:“我若說好,那隻是寬慰哥哥,這京營禁軍嘛,與我在汾州所聽的傳聞,毫不誇張,有些還不及傳聞!賊配軍,賊配軍,當真淒慘呐!”


    狄進其實不問也知道答案,但主要還是看一看這位的心態,此時見他語氣並不低沉,臉上也有灑脫之色,放下心來:“置錐於囊,總有脫穎而出的一日,我期待那一日早早到來。”


    狄青文化水平還不高,大致聽懂了這是說他以後的日子會變好,再度倒了一杯酒,誠心敬道:“還要多謝兩位哥哥相助,也多謝雷九兄弟,才讓我免於去過守陵的苦日子!幹!”


    狄進眉頭一揚:“守陵?是守衛永定陵的奉先軍麽?”


    狄青有些奇怪:“正是!哥哥還對各軍的軍號如此熟悉?”


    “不熟,隻是聽過守衛皇陵的禁軍……”


    宋朝守陵的軍隊,起初是五百人的廂軍,後來升為一千編製的禁軍,軍號奉先,不是懷念呂布,而是供奉先皇。


    還真是供奉,這些士兵除了打掃衛生外,每天早晚都要上供祭品,大致就是這些事。


    毫無疑問,這種禁軍是沒人願意去的,宋朝士兵待遇本來就極差,其他軍下的士兵還能外出做生意、造房屋、賺取些錢財補貼家用,奉先軍的能幹啥,在皇陵上大興土木?


    雷澄也覺得那裏沒意思:“伱相貌堂堂,威風得很,他們怎的讓你去守皇陵?”


    狄青哼了一聲:“我們這等囚徒入京營的,都要被磨一磨,去永定陵待上一年,迴來後可不就什麽話都聽了,半點不敢反抗呢!”


    狄進暗暗搖頭,皇陵被用來當做下馬威,也是無語,不過這件事倒讓他留了心。


    畢竟如今官家趙禎的親娘李順容,就在那裏守陵。


    與皇城司交鋒的朱氏一案,李順容是重中之重,她對於如今的清苦日子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態度,身邊又是否已經有皇城司的人手磨刀霍霍,這些都需要人探查清楚,而禁軍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狄青別看大大咧咧,卻是馬上有所察覺:“哥哥是不是有事?”


    狄進沒想到對方如此敏銳,搖了搖頭:“無事。”


    狄青卻收斂笑意,正色道:“若是私密,哥哥不說,自是應當!若有風險,哥哥不說,那就是瞧不上我了!此前客棧兇殺,若不是哥哥挺身而出,破了那案子,我狄青說不定現在還陷在封丘大牢裏……”


    狄進很清楚,就算沒有自己,這位或許會進縣衙挨一頓打,最終還是無事的,吳景犯下的這起案子,不是幾個囚徒能擔得下的,但狄青承他的情,倒也沒錯。


    而朱氏一案,風險確實大,收益卻也高,操作得當,說不定能為將來,鑄一座金身!


    眼前這位出身卑微,前程遠大的軍漢,恰恰需要那樣的底氣。


    既然因緣際會,狄進開口給予選擇:“這件事牽扯極大,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甚至累及家人,我不希望你隻因義氣,而倉促選擇……”


    狄青神色確實嚴肅起來,卻也毫不遲疑地道:“我與哥哥一見如故,更見識了哥哥的刑斷之能和嚴謹之態,我願助一臂之力,絕非孟浪!”


    狄進凝視著他,展顏一笑:“好!那你便是入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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