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其自然,避免節外生枝,無疑是最有利的選擇。


    昨日他稍加露麵,已經給書院上下留了印象,現在入學,馬上就能順利地融入同窗關係,一起上進,為功名而奮鬥。


    反之,現在郭承壽正是聲名最狼藉的時候,人的名聲一毀了,什麽壞事都能往身上推,且大家深信不疑。


    而外戚在宋朝的處境本來就算不上多好,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東漢,潘承炬一個小小的縣尉,膽敢抓捕先皇後的親外甥,那不是完全的衝動,是真的有底氣。


    反之幫他說話,不見得能沾染什麽好處,一句攀附權貴,就能惹得一身騷。


    所以狄進是不該出麵的。


    自私些說,冤不冤枉,與他何幹?


    昨天都不知道郭承壽這個人……


    他稍作遲疑,也確實這麽做了,腳下動了動,即刻收住。


    但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去啊!猶豫什麽呢?”


    狄進詫異地轉頭:“姐,你來了?”


    “今日無事,好奇兇案~”狄湘靈笑笑,低聲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案子還是不對勁?”


    狄進默然不語,看了眼雷婷婷。


    有些未出口的話,狄湘靈卻是馬上理解,之前雷婷婷的綁架案也有蹊蹺,而狄進並沒有刨根問底。


    但她還是道:“不一樣的,雷小娘子當時被救了出來,綁架犯也被捕了,但放任此案,就會出現含冤者,還有逍遙法外的兇手,你不會安心的……還記得前幾日我問過,練功最重什麽麽?”


    狄進麵色微變,想到了姐姐那日的話語:“習武就是要變得與眾不同!無論吃多大的苦頭,你都要謹記一點,當別人碰到不順心的事情而無能為力的時候,你會有解決難題的手段,而同樣的,遇到難題,定要迎難而上,否則就違背了初衷,白費了一身功夫!”


    此時此地,狄湘靈還補充道:“你太聰明,聰明人就會想多,一旦想得多了,一口氣就泄了!我不如伱聰慧,想不出那些彎彎繞繞,隻能一鐧下去,讓一切清靜清靜!”


    “你說的對!”


    狄進深吸一口氣,對著故意退後幾步,不偷聽說話的林小乙招招手:“來!你去為我給潘縣尉帶句話……”


    他們交談之際,潘承炬已經帶著衙役,幹脆利落地把人押走了。


    “我沒剽竊……沒殺人……”


    郭承壽再也沒了昨日的傲氣,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地被帶走,唯一的體麵是沒有上枷鎖。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我的詩作,終於屬於我了!!”


    劉昌彥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交加,而之前怒罵郭承壽的書院學子,則安靜片刻,歎息著散開。


    這件事終究是醜聞,重創了並州第一學院的威望,也損害了他們的名聲……


    別人提起,就會說,你所在的書院有一位大才子,原來是剽竊他人的詩作,著成文集!


    一損俱損!


    作為書院的學子,當然對於這位前來揭露真相的解元,心底同樣產生了厭惡,以致於劉昌彥垂淚片刻,根本無人理會,直到一隻強有力的手掌將他扶起。


    狄進來到他的麵前,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氣,淡淡地道:“劉解元,你沒事吧?”


    劉昌彥縮了縮身子,顫聲道:“多謝……多謝……小生已非解元……當不得此稱……”


    後世明清,隻要中舉,社會地位就會大幅度提升,才有了清朝《儒林外史》裏範進中舉的經典篇章,但宋朝的舉人確實不太行,因為它不是終生性質的,入京考進士不中,舉人的身份就失效了,下一屆麻煩重新來過。


    如此一來,中過舉人後,依舊是平民百姓,生活拮據的比比皆是,劉昌彥是頭名,地位終究不同,卻也已經不是官方的解元,不過民間若是尊稱也完全正常,此時的反應,倒是透出一種莫名的自卑感。


    狄進道:“那就稱一句劉兄吧!郭家在並州家大業大,劉兄既然與郭承壽反目成仇,這些年想必過得很苦吧……”


    “自是如此,小生去了汾州,整日惶恐,擔心郭家要行那趕盡殺絕之事,所幸他們自恃身份,終究瞧不起我這等窮困潦倒的措大!”


    劉昌彥歎了口氣,先是習慣性地訴了幾句苦,然後又警惕地道:“閣下為何打聽這些?”


    狄進平和地道:“請劉兄放心,我昨日首次見郭承壽,還是與潘縣尉一起,入院逼迫對方交出藥單,以檢查是否有鉤吻劇毒。”


    劉昌彥鬆了口氣,朝外拱了拱手:“幸得潘縣尉剛正不阿,不畏權貴,才能擒獲此獠,望縣衙能秉公辦案,明正典刑,以慰郝監院在天之靈!”


    “郝監院死於斷腸草這等劇毒之物下,確實淒慘……”狄進附和了一句,又問道:“劉兄可熟悉這屆書院的講師與學子,我去喚他們來?”


    劉昌彥搖了搖頭,看著冷清的四周,感慨道:“數年未歸,物是人非,何況晉陽書院,本就不是我這等寒門子弟能夠來的地方……”


    狄進道:“那劉兄是怎麽主動聯係上郝監院,告知郭承壽犯下的大錯呢?”


    劉昌彥頓了頓,眼神躲閃了一下:“自是因郝監院以嚴厲為名,糾舉違律,夜夜都要巡房,這般值得敬重的師長,才能主持公道,為小生作主!”


    “劉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啊,我是問你是如何聯係上郝監院的……”


    狄進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銳利的目光更是直刺了過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疑問,劉兄剛剛指責郭承壽,以鉤吻之毒殺害郝監院,那是仵作驗了許久的毒,才做出的判斷,劉兄既與書院上下不熟,又是如何將作案手法也了解得這般詳細呢?你是聽誰說的?”


    劉昌彥麵色徹底變了,支支吾吾起來:“這……這……無可奉告……告辭!”


    眼見解釋不了,他拱了拱手,幹脆轉身離去了,由於腳下走得過快,還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狄進看著那道匆匆離去的慌張背影,皺起眉頭,暗暗道:“這人不像是城府極深,陰險狡詐之輩,反倒像一個落魄書生,酒氣纏身,沒了心氣……”


    他轉頭看向姐姐,指了指劉昌彥,狄湘靈心領神會,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就在這時,一道靈巧的身影跑了迴來,正是林小乙:“公子,潘縣尉應承了。”


    狄進給潘承炬遞的話很簡單,一定要將罪證收集齊了再開審,不可倉促行事,並且注意郭承壽的身體,不能讓他死在牢中。


    潘承炬欣然接受,在他看來,這是要辦成鐵案,讓來日為郭承壽說情的人铩羽而歸。


    而狄進則是為了爭取時間。


    就目前而言,他雖然看出了破綻,但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案子的真兇另有其人。


    實際上如今的證據很不足,可問題是古代從不講疑罪從無這一套,而是基本偏向於疑罪從有,如今動機有了,人證有了,一旦藥單裏麵發現鉤吻,那物證也相當於有了,郭承壽就百口莫辯。


    思索著問題,狄進邁開腳步,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兇案地點,也即監院郝慶玉死亡的屋子。


    他並沒有推門進入,想了想道:“郝監院的屍體送迴家了麽?”


    林小乙道:“送迴去了,他家在馬行街西巷,我聽書院的其他先生提過。”


    狄進微微點頭:“我們去他家裏吊唁一下吧!”


    ……


    一個多時辰後。


    打量著那坐落於一眾民居間,極為寒酸的家宅,狄進忽然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片刻,對著書童道:“小乙,你之前當豐樂樓索喚時,每月要給這位郝監院送兩次餐對吧?他點的灌漿饅頭,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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